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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第20节(1 / 2)





  “云山你是不知道,太史局里只我一个人没有胡子,他们说话的那个速度,听得我直着急!”没等吃完,佟师沛便忍不住对自己的工作单位发表锐评,“我这一天就是查查书,写写典章,闲得人都要锈死了。”

  “你在的太史馆在昭文馆治下,那里面出入的都是有学士头衔的朝中重臣,你爹是想让你多看多学,但别出头,少做点掌实权的事情,为将来真正需要走到政治舞台上的时候积累点经验。”卓思衡笑道。

  佟师沛有时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老实的朋友新词却比自己还多,正想问,却忽然想起什么,神秘说道:“听说你今天去陪太子读书了?怎么样?”

  他消息倒是灵通,可见在朝中许多事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本来就是有求于佟师沛的,卓思衡也不隐瞒,将今日发生的事与心中疑惑都问了出来。

  他们将餐桌摆入凉阁,此处前后不挨,若有人来第一眼便能看见,四处也藏不住人偷听,最适合谈话,于是便也不需要刻意隐语。佟师沛听他提到皇后娘娘,虽是没有后顾之忧,但还是习惯性压低了点声音:“官家与皇后的情分极淡,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你可知道原因么?”

  “按理说患难夫妻不该如此啊?”卓思衡确实很难设想,他心中的患难夫妻都是卓衍和宋良玉这种不离不弃的坚贞爱侣。

  “因先皇忌惮,官家在继位前一直被幽禁在宗正寺后的南楼里,二十岁上都未被指婚。后来先皇龙体每况愈下,又无亲生子嗣承袭大统,朝中便议了官家继位,可是你也知道,官家其实是……”

  是戾太子的儿子。

  卓思衡点点头表示明白,让佟师沛继续说下去。

  “听我爹说,先皇那时候也是愤怒不从,然而太子是国本,若不定下,他也觉不妥……我倒是觉得是拖不起了。最后大概是为了试探与观视官家,就选了国舅的亲眷,也就是昌国公的女儿钟氏指婚,那便是当今皇后娘娘了。”

  卓思衡愣了愣,终于明白怪不得帝后关系一直不大好与太子不受宠爱的原因了……

  佟师沛知道他已经明白因由,便也不再多说,只捡些其他紧要讲:“当今圣上继位时你们全家还在朔州,不知道为着立后闹成了什么样子,那时太子殿下还只是大皇子,刚刚满岁,皇上不想立钟氏为后,可满朝文武不答应,他们都是先帝的股肱,为江山社稷才立了新帝,如今大行皇帝尚在停柩,新帝就不服管了,还要在服孝期间褫夺先帝赐婚发妻应得的尊位,这哪成?那时真的闹得乌烟瘴气,只是昌国公手里尚有兵权,先帝留下的亲贵权臣也不是好惹的,咱们圣上取了折中之道,不立太子,但立皇后,总归是平息下来一场纷乱。不过后来昌国公的错处落在圣上手里后可就没这样的折中处理了,皇后一家的外戚便彻底拔除,再也没有什么能掀得起的风浪,也没人再提立太子的事,直到后来皇上一年前病那一场才算有所转机,但经历了这些,帝后感情想要转圜却是不可能了。”

  卓思衡知晓了这些便也不那么疑惑为何太子如此个性,要是他自小不被亲爹待见,忽然当了什么太子世子的,也得战战兢兢问问自己配不配,会不会弄丢了。况且别人丢了父亲的喜爱也就是没有天伦之乐,太子若是没了父子之情便是会丢了性命。

  天家亲情,不过如此。

  第31章

  “太子的事尚不明朗,咱们又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不若少说,你日常入宫伴驾,难免殚多思稠,可得小心。”

  佟师沛走之前不忘忧心忡忡叮嘱卓思衡。

  连自己这位最闲适无拘的好友都知道让自己小心,可见翰林院的差事风光清贵里又有几多枢窍。

  好在之后几天都不轮到他入宫,于院内抄点圣旨和中书诏令,又勘校发往地方的政令印文,不忙也不累,甚至偶尔还能翻翻整理收藏在中书省的几代政令抄本,看着从前许多事例如何施政定针,卓思衡也学到不少公文书写的要诀。

  四月初一是月旦大朝会的日子,这一日帝京但凡有品级的官员都要于宣德门外向皇帝请叩上书,而后五品以上入麟德殿内朝议。以卓思衡的品级是不够入内的,然而中书省官员一向不论品级,每旬两次的朝议皆可参加,这也是翰林院令人艳羡的一点:不论官阶大小,入内后便能直抵政治中枢,所言所讲皆达天听。

  宣德门外官员成列,不看不知道,原来京中这样多文武官员,叩拜后,下级官员列述要沉,将所奏之事秉明,皇帝于御门听政,百官杂议部分上奏,余下留到入内再议。

  这是卓思衡参加的第一次大朝会,流程繁琐事项冗杂,下级官员所陈大多以弹劾为主,也有涉及政事细微末节的利弊,众官员站足了至少一个时辰大朝才结束,然而后面还有室内的朝议,只见青绿二色官袍渐渐散去,余下朱紫徐徐入门,其中夹杂少数绿袍官吏,便是一些皇上特批的参知政事和中书省的卑微小秘书们。

  本朝官袍三品以上为紫,五品以上为朱,七品以上可着绿,其余皆青。卓思衡作为本次朝会那几个“万红丛中一点绿”看着格外扎眼,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被点到发言。

  然而作为新科状元,他觉得自己是逃不过这次朝议发言的。

  提前做好各方面准备,他倒是不虚。

  况且还能增长见识,临场观摩他未来活动舞台的精彩演出。

  比如吵架。

  吵架,是文官的必备技能。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辩论,但卓思衡却觉得,辩论是就事论事,不会夹杂这样多的人身攻击。

  此时,太府寺卿与户部侍郎两人就已经抛弃各自的论点,在疯狂对彼此进行毫无底线的人身攻击——用比较文雅的言辞说出难听的话。

  “只论民道不论天恩,孟大人许是肚肠里尽装他物,圣贤书都已抛却,故而作此问也未尝不是。”

  “冯大人媵妾充室,必然是不懂何为民道惟艰的!”

  ……

  卓思衡听完希望自己四五十岁的时候,还能有这个洪亮的音色说话。

  此架起因是方才大朝上,一个工部营缮司的八品主事递上一份报表,写了年前皇上提出立太子后修缮一下东宫这项工程的进度,工期一拖再拖,如今到了四月,仍有几处宫室尚不能寝。孝宗皇帝废掉戾太子后,东宫空了二十多年,修起来确实所需甚多事项繁冗,但拖了四个月却是因为资金不到位,工部实在不好交待,还请皇上督促户部拨款,尽快为储君修好宫室。

  户部尚书听说年前就病入膏肓,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如今户部是冯鉴主事,于是皇上入内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他为何款项迟迟不给工部到账?

  冯鉴丝毫不慌,出列答曰:“专款特批,四月前已着太府寺支取,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入部。”

  太府寺大领导孟昊松当时就怒了,从旁出列道:“圣上明鉴,此钱银来自常平仓出粮所入,去岁大稔,故此今春粮价稳平,无需常平仓调度,若强行出粮,岂非天下大乱陷民生与水火?”

  “常平仓大稔之年出粮并非没有前例,孝宗观正七年,是岁大稔,常平仓依旧照常贩粮,只因连年丰收粮库不纳,需调度余粮给予贫州。如今北方四州尚未春耕,为何不调粮去往北地平仓?”

  “运河至宁兴府止,陆路运粮折耗颇巨,恐出粮价格不及损耗,若年年如此,常平仓岂非年年净亏?”

  ……

  两人就常平仓要不要将去年便宜买回的粮食卖出然后修东宫吵了很久,最后才终于升级成人身攻击。

  户部和太府寺虽然都是管钱的,但户部更像审计局和财政部的合体,而太府寺则有点像商业部和税务局,自古审计和税务与财政部门就有着数不尽的爱恨情仇,卓思衡从自己附近官吏与顶头上司曾玄度大人那瞌睡的表情来看,这两边掐架大概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奇。

  那他也继续围观好了。

  吵架很激烈,而皇上却很平静。

  看着皇上沉静如水的面容,卓思衡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皇上和自己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那种一切情绪可以自己消化的脾气,除非真的触及深心,否则绝不轻易将心绪展露。卓思衡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并不控制温和的喜悦与满足的幸福,但在外人面前,他甚至连笑的程度都与内心欢乐指数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