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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兄弟(1 / 2)

第四十一节 兄弟

穿透迷雾的直升机像鸟儿一样飞来,又像受惊的松鼠一样跳走,但终究是飞走了。每走掉一架直升机,掐准时间往返于操场和战壕之间的师后勤分队都会爆发出一阵呼唤。惟独肖杨愁云满面。

肖杨蹲在堆满整条交通壕的黑龙江五常大米旁,小口小口地抽着师直警卫四排从供给里匀出来的香烟。

二十余米开外的校门口也蹲着一个人,身上揣着麻袋,手握掉漆的棒球棍,正用深深陷在额骨与颧骨之间的硕大眼珠,盯着肖杨――操场上军衔最高的军人。身后的巷道人影绰绰,大约有十来人规模的样子。

在花莲县军事管制委员会“三反”办公室的资料里,这类人多为男性,有时也接纳或裹胁少数年轻女子,成帮结伙,时常出没于交战双方的边界地带,除了参战,什么都干。他们向cb师情报科参谋们贩卖a军防区情报,或给a国海军陆战队带路,以换取比难民营供给更多的粮食,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得跟装备钢叉和盾牌的片区武警巡逻小分队捉迷藏。当越来越多的武警将钢叉和盾牌换成自动步枪,去跟a国海军陆战队拼命的时候,他们甚至闯进难民营,从红十字会人员和少量义务性警卫手中抢走葡萄糖粉,从基本上可以等死的病人身边带走父亲、丈夫和儿子,然后像滚雪球一样壮大队伍规模。

一边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另一边是从不在军队面前携带杀伤性武器的他们。军队一般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从装甲车履带底下将粮食带走,但他们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拎几个过来。”肖杨突然对四排长说。

四排长想不明白,身兼战司驻花莲工作队队长的cb师中校副参谋长肖杨竟然置“林指”重任于不顾,反倒去管连片区武警巡逻小分队都没空搭理的那么一小撮“秩序之外”的流民。

不过这一犹豫并不超过三秒钟,获准回归建制没几天的四排长很快叫了几个兵。

“这不够,”肖杨皱皱眉,“你的兵可不是从大西北来的。算了,把你的排全拉上。”

解放军是兵,武警也是兵,《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役军官法》及其它军队法律、条例里都有一条附则明确注明适用于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cb师与武警驻花莲内卫部队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属于成都军区野战部队,战争爆发前除了高校军训、应急救灾和上街买菜以外,基本上不接触人群,而后者主要由武警南疆指挥部和武警机动g师(原驻伊犁――编者注)的抽调兵力编成。这源于半年前,原成都军区副司令员林兰接任中央军委前敌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第八战区司令员兼战区党委书记时,向中央提出的一项请求:

“驻战区武警部队,除现有的kd师(原驻河北定州――编者注)全部,da师(原驻云南蒙自――编者注)、ic师(原驻福建莆田――编者注)各一部等机动兵力以外,固定执勤兵力应调整为以大西北抽调为主。”

考虑到战区环境特殊需要,中央军委、国务院为此展开了一系列调整部署:武警南疆指挥部、武警建设兵团指挥部各抽调2个大队,武警机动g师抽调1个团部、1个轮式装甲车营,武警乌市、克拉玛依、和田支队各抽调2个中队,公安部抽调xi

疆公安边防总队1个支队部、公安消防总队5个中队、区公安厅十六处1个中队,以上兵力整编为3个内卫支队部、6个混成大队和1个特勤大队(即武警台北总队“刺鲨”大队),集结乌市机场后空运入台;武警甘肃、青海总队各抽调1个大队,公安部抽调甘肃公安边防总队1个大队、内蒙古公安边防总队1个大队、江西公安消防总队2个大队,入疆补缺;驻辽宁盘锦的武警机动kg师经铁路西进三千余公里,分驻克拉玛依、喀什、伊犁、石河子等地。

此后,第八战区的武警执勤部队便多了一个代名词――“大西北来的”。

“大西北来的”平时所擅长的细活儿,现在改由简单粗暴的杀人机器来干,是得多长几分心眼、多派点人手。

四排长想了想,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牛高马大长得凶的打头,该砸人的抡,该锁人的扯条绳,开火保险和刺刀一定得管好;干过捕俘的那几位下手太重,得放后排。没有防暴叉,没有防刺手套,就用纱布在手上多裹几层。最后还觉得不放心,四排长多问了一句废话:

“一定不能开枪,对不?”

“想上军事法庭没完没了举证,你就只管开。”

由不得多想,随着又一架米171如峡谷走钢丝般小心翼翼接近操场,旋翼掀起的飞沙瞬间吞没肖杨脸上的表情。趁着短暂的混乱,四排长领着交通壕里的兵,鱼贯而出。肖杨把步枪搁在最后两付担架旁,身体往盖着吴品脑袋的那张床单的方向靠了靠,掏出进花莲城以来就关掉屏幕电路的国产某品牌保密手机,插上耳塞。

一个曾经年轻过的声音在9余电的努力驱动下,唱起24岁的肖卫邦从地乱窗花园撤退后黯然神伤哼给5岁儿子听的那首歌: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押在分析、决断、部署和等待上,显然不是李正太的风格。

这位从昆明步校“提干”速成班结业,凭着两块二等功奖章和一张云南广播电视大学函授大专文凭爬到师级领导岗位的老山侦察排长,从换岗兄弟半夜惨遭割喉那时起就学会了用鼻子、耳朵和眼睛思考。同样的思考方式,是他手把手教给封常清的。只要那个人真是封常清,找到那个人就不难。

这座建筑到处充斥着腐败的死人的味道,pla没人手料理,usmc没功夫搭理,时间一长,就会成为烈性传染病的温床。单是那些让人形容不出的浓烈气味,就让人避之不及。

如果有别的选择,一般人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流民没有选择,封常清也不是一般人――1984年某一天在aa军侦察教导队见到封常清时,李正太就开始有这种感觉。

李正太果然发现活着的人类栖息的痕迹。

屋内倒塌处,被泥土和砖砾掩埋的地上,用枪刺翻一翻,能看到烧火造饭留下的灰烬;拿起随意丢弃在角落的麻布袋片,嗅了嗅,有一股不同于尸肉的臭味,颇为新鲜,应是擦过排泄物;处于火炮射界盲区的墙角附近,有些地面没有灰尘或灰尘很薄,与人席地而坐或躺着的轮廓大致相仿,细细一数,竟有几十处之多。

在类似这些痕迹的指引下,李正太和牛真在最为接近信义国小的方向,将步子缓下来,与前行路线呈35度角拉开距离。

牛真半蹲在前,双手据枪。帖着墙立姿跟进的李正太则将延长的枪带挂到脖子上,抵腰,左手轻压枪身,右手控制扳机――抵腰指向射击是电影里最为常见里但标准射击操典里根本没有的近距扫射方式,看似简单,其实不但浪费子弹还容易使射手陷入危险,现实中只有“84前”侦察兵才会针对56冲的弹道特性专门练过。尽管1984年后列装侦察部队的81杠已经改良了枪口上跳的毛病,李正太仍然没有扔掉“cb师最后一个‘84前’”这一身份。

地上有一团用小毛毯包裹的甚物,黑糊糊并生了蛆的看似直肠的管状物露在外面,想必时日已久。

牛真迟疑了一会儿,侧过身,挪转脚尖,准备绕过去。

正当李正太发出警觉信号时,牛真落脚的地方炸开了。爆炸当场撕掉那条腿,将整条身体推向对面的另一面墙上,牛真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贯满房间的尘灰与浓雾湮没了。由于事先已岔开一定角度,李正太得于避受飞溅杀伤物和冲击波的直接伤害,但很快反应过来的他仍然没有扣动扳机。他依旧帖着墙,屏住呼吸,紧紧闭着眼睛,并缓慢地放低身体,直至最后俯卧在地面。

十秒、二十秒

翻滚的烟尘中冲出一条身影,随着焰口跳动,一梭子弹扫射到李正太之前所在的那面墙上。

又是十秒钟过去。

对方已退回房间里,停止扫射,短暂混乱过后的狭小空间,只剩下弹壳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动的声音。

李正太快憋不住了。就像当年缩在猫耳洞里承受轰击时一样,他迫切地渴望呼吸,但烟尘吸入肺中带来的强烈刺激感不是marxi光芒照耀所能阻止的,他也不是邱少云。他只能忍,忍到不得不呼吸、不得不咳嗽的那一刻,忍到敌人放松难怕只有半分警惕的时候,才给予全力一击。

“老排长”

烟尘中传来一个沉闷而悲怆的声音。

因为隔着消防面具发出,所以显得沉闷;因为真的是那个人,所以不可能不悲怆。

两军对垒,无喜无悲,但从同一条战壕、同一个猫耳洞出来的人,不论后来在何时何地重逢都不可能控制得住感情,在后来的岁月,他们甚至朝夕相处,荣辱与共,但一夜之间竟成敌我,兵刃相见。

“你走!”那声音竭力而徒劳地想要冲破碳滤网,“你走,我们还是兄弟!”

发烫的弹壳滚动过来,咬到李正太紧绷的脸颊上。

“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是你。没死,就一定是你――老排长――我想到你会找来,但我真不想在这见你。别管我了。你回去吧。回你滇池旁的小别墅,养你的花。就像当年一样,当年――当年我在前线听‘敌台’、写反诗,你不是也假装看不见吗?别说一等功了,你要告上去,我得坐十年牢。”

“咳”

“没时间了!我数到七!一二、三、四”

“嗵”地一声。

重达八公斤的811式自动步枪,狠狠砸到地上,就在前aa军侦察队战士封常清的脚边。

aa军侦察队誓师出征大会那天,一个叫李正太的排长当着军副参谋长的面砸了枪。

砸的是81式自动步枪,那时的“81”还没有“杠”,枪号是试验特型批号,装备到侦察教导队半年来共发生过五起“已知”故障。按总后勤部相关规定,类似情况应将所涉试验特型批号召回,改用成熟版本。但本着“不讲条件、不怕牺牲,坚决配合装备部门完成实战改良任务”的精神,军里相关领导向上级请示,继续使用并投入实战。

抗拒命令、毁坏军械,不管哪一件都够上军事法庭了,但副参谋长只是默默回到指挥吉普车,把自己的那支同批号的枪给了李正太。至于李正太砸地上那支,后来则作为“运输损耗”处理。总之这事直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李正太、副参谋长和当时在场的队友知道。

李正太从来都不是烈性子,砸枪事件让年轻的封常清明白了一个道理:再有涵养的人也有豁出去的时候。

现在的封常清泪流满脸。

老排长向他缴械了。那个肯为部下砸军副参谋长面子的排长,那个带出n个一等功臣的二等功臣,居然向当年的部下兼现在的部下缴了械。封常清泪流满脸,可惜厚厚的消防面具只渗出汗来。

烟里雾里,有生以来第二次砸枪的老兵李正太从封常清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盲区里走出来,赤手空拳。

“跟我回去,什么也别干,我什么也不说。回去,我们还是兄弟。”

cb师第一副师长李正太大校站在警卫员牛真阴阳两隔的地方,对参谋长封常清上校如是说。

封常清垂下枪口,“回不去了。”

从多次炮击后自然而成的掩体里望去,又一架米171降落在信义国小操场上。四千马力驱动下的大风,使得奋力奔忙的人群显得无比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