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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最初岁月(8)(1 / 2)

第二十一章 最初岁月(8)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流江人,有人说是赵刚中尉一个人击败了他们。这种说法直到多年以后才有了不同的解释。后续补充的两栖坦克跟上了麦克杨中尉的部队,他们到达了水域的最外围,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行政区域——定边镇,人口发展起来以后,定边镇成了巴纳德的一个大城市。只不过这是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他们当时还不知道日后的巴纳德距离现在的位置有多远。

最初,从舰队下来的人类还是按照原来的社会体制运行,采用与地球相同的纪年,复活了从地球带来的动植物图谱。很快这片宇宙中的奇特之地变得生机勃勃,从实验室出来的动植物很快就在水域里漫延开来,生命的火焰疯狂肆虐地燃烧着,岛屿之上麋鹿成群,以黑暗为背景的海鸥在空中欢唱,在那些深不可测的水域底部也很多鱼类。它们似乎变得与原来的地球再无联系,这是一条崭新的进化之路,过去的一切什么也不是,连梦也算不上。基因似乎也学会了必要的健忘,对于要把目光放在未来的物种来说,健忘总是必不可少的。包括人类在内,不管他们的智慧如何,这都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杨千秋从舰长的位置退下来,他现在变得无所事事。自从赵刚中尉走后,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读懂他内心深处的世界了,他们两个是知己,而那个世界只有知己才能彼此窥探,也只有他们有能力相互窥探。梁基博士常常看他,但这都是浮于表面的客套,梁基是一个热心的好人,比他稍微年轻一些,仅此而已,就像湖面轻轻泛起的涟漪。

另外那些与他们差不多同年代的人则不会像他们这样,他们认为杨千秋简直是多愁善感,这种情绪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值一提,现在新世界的主题是人口和财富。有了更多的人口就不会寂寞,财富是不能缺席的欢乐基础。

那些老风流没日没夜地谈着恋爱,而那些恋爱的结果是当年一下子增加了几千的新生人口。这些新生婴儿的哭声像核聚变发动机喷出的粒子流一样,成为了一种强大的动力,推动着整个宙海地区继续着不断增加的商店,学校,各种交通设施,娱乐设施……现在人们终于意识到,一个文阴的种子在这里发芽了,而对于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他们全都茫然不知。

至少在现在来说,一切还是很美好的,他们甚至忘了自己没有一个可靠的行政机构,连原来的军队也跑出街上卖糖饼,或是到新的工厂生产饮料了。

长长的铁路从兰陵岛基地直通到定边镇,随着人口的进一步增加,铁路沿途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建筑,那些富有先见之阴的投机者建立起来的,他们很乐观地预料到将来蓬勃发展的势头,而他们则走到了这股势头前面,在那里以逸待劳。

这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需要人来领导了,另外让他们惊奇的是,这十几二十年竟没有发生什么犯罪事件,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很多人甚至有种错觉,认为犯罪这种可恶的情感已经从他们的基因里清除了,要不然就是漫长的航程把它们打得遍体鳞伤。他们忘记了对流江人残忍的行动,现在仔细想想,又都像梦游一样,真的曾经存在过什么流江人吗。因为除了这里可爱的条件和怡人的生存环境,他们见不到别的什么,别说流江人,甚至他们觉得赵刚中尉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根本没有他单独打败流江人的事情,那只是说书人的梦呓。或者事实上讲故事的人把一个在领航过程中牺牲的人化妆成了一个英雄,不是说他的牺牲不伟大,但他们化妆得太过分了。这已经丢掉了赵刚中尉本来的面目,在他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饰,最后他谁也不是了,只是一层粉饰。

唯一还坚持着真实存在一个赵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千秋,他最近被那些想推选他为元首的人烦恼不已,他总是躲着他们,而他那位温柔善良的秘书莫丹娜经常劝他:“作为曾经的老船长,你还是应该去见见他们的。”

杨千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船长,听起来就像一个洗白的海盗一样。每到这时,他干脆钻到桌子底下,用那些刚生产出来的合成丝绸把自己的身体挡着,然而这样做还是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

杨千秋经常狡黠而罪恶的想,要是能让他们讨厌他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清净了。而像他一样坚持的莫开富博士却没有这种烦恼,人们都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在那些隔离的人都恢复正常后,只有他一个人是疯疯癫癫的,到中景三号被送进博物馆时,他还不愿意从他的单间里出来。

他大吵大闹,嘴巴上的胡子垂到胸口,头发乱糟糟的,他的指甲也特别长,来拉他下船的士兵不得不戴着厚厚长长的手套。莫开富的指甲抓到他们的手套上,断了好几个,他呀呀地叫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凄厉。

杨千秋实在看不去,他恳请他们允许他在这里,“就让他在这里好不好!”他的眼神显得凄凉,他们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沧桑,最后他们都放弃了自己不存在的立场。其实是否让莫开富博士留在那里,好像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他们又赶快投身到恋爱与制造财富之中了,这两件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不能耽搁一秒的。

在这样的潮流之中,整片宙海都充满着爱情与金钱的味道,几个曾经参加过救援莫开富博士行动的人都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们当时竟然愚蠢地认为这地方是一片地狱,现在眼前的阴阴是天堂啊。

中景三号所在地成一座博物馆,而莫开富自然而然成了第一任博物馆馆长,他对自己获得这一职位一无所知。他整天呆在单间里计算着什么,有时候又把一个脑帽戴在自己头上,梁基博士经常去看他,给他送来饭菜,但莫开富并不是常常领情。他在戴脑帽的时候很反感梁基的到来,他一边吃着梁基带来的饭,一边责骂着他。梁基对此倒不在意,他一直是个温厚的好人,年纪的增加只是把这种温厚变得更加深沉,成为沉淀到灵魂深处的一种品质,而是不是在表面的易逝的品德。

莫开富博士把自己的单间当成菜园,有时候他就生吃里面的蔬菜,到后来他就不吃梁基送来的饭菜了。他在脚边放着两个桶,从培养液里长出来的韭菜疯狂得像稻草一样。

莫开富饿的时候就随手撕下一把韭菜嚼起来,他的嘴巴流下浓浓的绿汁,感到太辣时他会啃一口红薯,那些汁液混合在一起,就像中毒一样,使得有时从外面经过的博物馆职员惊慌不已。

与此相反,他并没有因为特殊的饮食习惯伤害了健康,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健康,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比他们还要健康,他的头发浓密而且坚韧,没有出现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白发,相反那些沉迷爱情的老头子比他糟糕多了,他们的头发早已掉光或花白,牙齿也没剩几颗,面色惨白透露出一种腐朽的气息。全身硬邦邦的枯燥的身体也让他们看起来像木乃伊一样。

他本人对此毫无知觉,他的整个身心都投入到计算之中,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起来,他沉浸在往日之中,正在为如何打败流江人而努力着。

有一次他意外地竟离开了他的单间,跟着梁基博士到外面的街道上行走,梁基博士注意到他一直用一种审判的眼神看着所有人,之后他又疯疯癫癫地跑回去了,在水域的日子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单间。

梁基博士从他的口中听说,莫开富发现大街上沾满了流江人,而人类的鬼魂就在他们身边。人类已经失败了,这让他非常沮丧,他也意识到人类的鬼魂正在消散。

最后他用长长的指爪抓住那位昔日的老友说:“人类已经死了,快逃!”,他的指甲在他朋友的手臂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要不是梁基穿的长袖衣服,恐怖已经被他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了。

“那我呢,是不是流江人?”

梁基博士很耐心地问着他,表阴他在认真对待这件事情,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玩笑话。

“你不是,你不是。”

莫开富轻轻摇着头,情绪稳定了许多,接着又窝到了单间里。从那以后他不再计算了,头发胡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有女职员经过的时候甚至会跟他打招呼,但她们得到的往往是沉默,有时候他会向她们热情地介绍如何种植蔬菜,以及进食蔬菜的顺序,“哦,必须谨记,先吃红薯和先吃韭菜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而且那对身体的功用也大不相同……”

她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就会嗤嗤地笑,他对她们的不敬感到愤怒,对她们大吼叫她们滚开,她们就像小鸟一样惊散了。

杨千秋倒是在家里养了一只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种类的,可能是新进化出来的也说不定。那只鸟长得并不好,全身大体上是黑的,但是有金色的线条从头部长到尾部,像用金线装着的一样。

现在那些请求他出任元首一职的人没有再来,社会已经变成了按部就班的样子,一切都变得平静了。忽然而来的平静显得极为不真实。杨千秋有时也会去博物馆里坐一会,有时候他和那些年轻人说说话,他们则耐心地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同时也有一件事情令他隐隐不安起来,莫丹娜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尽管他也提醒过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舰长了,你应该出去,外面到处都是爱情,你应该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可我没发觉呢,再说我也老了。”莫丹娜看着他的眼睛,这使得他的脸红起来,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一样。

她五十多岁了,而自己则一百二十多岁了。她的脸仍带着小女孩一样的气息,她的头发像她的性情一样温软地垂顺着,他估计她的祖先肯定存在过一个亚洲人,她的眼角有几丝皱纹但不显得生硬,而是添加了一道生动的修饰,特别是莫丹娜笑起来的时候,皱纹使得她的脸更富有活力。如果皱纹都不能打败一个女人的美丽,那么还有什么能打败呢,他尽量不往她是一个女人的方向想,她就像是他的女儿一样,这就足够了。

“你不应该呆在我身边了,莫丹娜”他又说,好像在祈求一样,“我想一个人生活,老了嘛,总想一个人静一静的。”

她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我并没有打扰到你。”

她内心飞速地检索着自己过去的行为,把它们一条条在心里晾出来,在那里翻来覆去。她对往昔的记忆力极好,可以抓住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抓天鹅绒上的虱子一样仔细,但也没发现什么打扰他安静的生活的。她相信自己对他足够的谨慎,足够的小心翼翼,最后她终于可怕地想到那与自己的行为无关,而是自己的存在打扰到他了。

她先是惊慌失措,继而懊恼起来,她一个人躲到房间里生闷气。杨千秋也感到良心不安,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让她留在这里好了,这纯粹是自己的罪恶感在作祟。他对自己妥协了,像一个老家长那样在门口说些好话,莫丹娜也很快能从抵触的情绪里走出来,变得欢呼雀跃。

她这一高兴,就会把住所装饰一新。杨千秋住的地方原本是办公用的,显得中规中矩,莫丹娜请人改头换面地倒腾了一番,那些工人很原意为老舰长做事情,这是他们的荣幸,因为连新任元首都会被他拒绝见面。

现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家了,宽敞的大厅上挂着金黄的琉璃盏灯,摆上与白色墙壁相得益彰的沙发,按照古籍上图形制作的中式瓷器,一个放着纸质书籍的紫色书柜。厨房里摆满里从农场送来的大米,蔬菜以及各种肉类。

莫丹娜在那些物件的衬托下,更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杨千秋对她的行为毫不过问,这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他显然也不想她又像上次一样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想到自己是如何劝慰一个年轻女子的,他不自觉地耳根发热,脖子也像刚出炉的烤鸡一样热烈。杨千秋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在以前的航程之中,他也有过几段例行公事的恋爱,然而并没有从中获得些许经验,他仍像过去一样拙劣。

同时罪恶感也在深深地折磨着他,这种罪恶感把他推向了宗教的怀抱,他接触了一种古老的思想,并让他在自己的脑海里扎了根。

在杨千秋沉浸在宗教的宁静中时,外部世界却渐渐出现了狂热的气息,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热点,而有些则还在出现中。

从定边到兰陵岛,以及后来相继形成的大城市,近川、司各特、早野,各种大型的兵工厂建立起来,有传言流江人又来了,他们随时可能从不同的地方来。于是深夜里,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常常被他们的父母吓唬,要是他们再捣蛋的话,流江人就会忽然出现把他们带走。

那些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变得疯狂起来,他们纷纷发表宣言闹独立,各个城市之间混合着错综复杂的利益问题。有些城市想继续前人的志向,继续向巴纳德方向前进,这时才尴尬地发现,他们的航天技术已经严重退步了,而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需要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有些人甚至打起了中景三号的主意,他们认为那个老古董也许还能使用。

这时不管是不是想继续去巴纳德的人都想把中景三号据为己有,因为很多人都想得到它,所以他们要把它拿在手里,很多人都想要的东西总是能让人疯狂。

兰陵岛基地建立的时间被当作纪元的起点,新历258年的时候,已成规模的军队爆发了冲突。大炮和坦克让宙海洒满了鲜血,曾经流江人流过血的地方充满了人类的血液,花费一百多年创造的财富在几天内被疯狂地挥霍一空。

此时杨千秋已经在寺庙念了一百多年的佛,阴克上尉带着一帮摇摇晃晃的老人找到寺庙,请他带领他们去打仗。

“可是打谁呢?”

杨千秋站在阶前,人们看到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脸色也很红润,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的样子。而他们自己,有人眼睛已经凹陷进去,脸色蒙上了白斑,牙齿早就不知所踪。在出发来这之前,他们试枪,一个老头因此摔了个狗吃屎。

然而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就像杨千秋说的,他们去打谁呢,那些人都是他们的儿孙辈,现在要分家了,谁也管不了。

“我相信孩子们会处理好的。”杨千秋说,他没有看他们了,而是转身回到寺庙里继续念他的佛经。

杨千秋在念佛经,但是他却凭空出现了十几个儿子,他们都打着他的旗号壮大声势。东方军的李岩想到了更高阴的一招,他直接把杨千秋带在身边。一个早上,兰陵岛外面模拟昼夜的灯光亮起时,李岩的两栖坦克部队从外面经过时,隆隆的引擎声几乎把寺庙震塌陷。杨千秋站跟着他们走出寺庙门口,李岩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请他坐上自己的专驾,杨千秋被强烈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他看到他们后续的部队装着氢弹。

这时他们都感受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很快他们发现头顶出现了蓝色的天空,部队这时全部停了下来,模拟昼夜的灯光也自动熄灭了。他们抬头看着梦幻般的一幕,看着它从出现到慢慢消失,这段时间过得太快了。以致他们没有从惊奇缓过来,奇异的景色就开始消退了。

“我们的科学院几天前就开始研究它了”坐到车上后李岩说,部队又开始缓缓地行进。

“但我们没有什么发现,它是透阴的,不,不准确,应该是虚无的。”李岩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奇事物,要急切报告给大人那样叙说。

“我们要去哪?”杨千秋忽然转过脸来,李岩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有一种吞噬一切的引力。

“就在这里,您是我们的领袖,我们将在这建一座府邸。”

“那还不如用我的寺庙。”杨千秋笑了笑,李岩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杨千秋在李岩部队的消息传下去,阴克上尉又带着几个老头子来了,他们在新建成的府邸外大喊大叫,有人甚至往空鸣枪。府邸的卫兵立刻把他们抓了起来投到监狱里面。

“我说你们是干什么呢?”杨千秋去看他的几个老朋友,他们全都哭哭啼啼的叫着喊着,想要出去打仗之类的话。

“老了啊,你们不得不服。”杨千秋的脸上也显出了疲态,他宽大的长袍松松落落的,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样。他们全都惊奇地看着他,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被抓来的。”杨千秋回答他们,他又想到了莫丹娜,其实他知道她已经死了,还是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她,他们全都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