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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和蛮族结盟和亲,乃大楚太尉一手促成。然对于蛮族来说,他们日夜觊觎大楚国土,所谓和亲,又能有几分真意呢?大约是大楚送过去一个和亲公主,两国边界相安数年。数年后,蛮族还是要挥兵南下的。江三郎并不喜欢程太尉那种和亲方式,他也对皇帝陛下不抱希望。当他从皇帝手中“骗”到虎符后,到达墨盒,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和亲。

再是阿斯兰的到来,也加强了江照白的信念——阿斯兰从极北冲出包围,杀了右大都尉阿卜杜尔后,领着自己的兵马扬长而去。阿斯兰说,蛮族军队在墨盒城外十里之地结集,是否会借和亲之机会南下,实在不好说。

江照白在屋中负手踱步,他给长安写了奏折,报告墨盒之事。另专写了李二郎的事情,希望皇帝重新定夺程太尉的言行。但是墨盒这边,不管皇帝是什么样的意思,江照白都打算走那一条“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路子。他并非全然温润好说话,他性格中冒险激进的那部分,让他看到风陵公主时,就生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江三郎与阿斯兰一同看沙盘,并在绢布舆图上绘制重点。他说道:“蛮族大军就在墨盒北方,他们未必有南下的打算,但我不能不做这个准备。为了不让程太尉计谋得逞,蛮族这个军队,我们必须要动。然我手中的兵,再加上大都尉你带来的兵,尚无法应付周围的军队。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公主和亲之夜,我们先下手为强!”

“让公主钳制住蛮族王子和他的兵士,把王子留在公主身边,不得出援。因为墨盒现在军士,大部分是程太尉留下的。我们圈子得从外往里收,不要打草惊蛇。待解决了那批虎视眈眈的蛮族军队,再收服墨盒中这部分军马……只有把蛮族王子困在墨盒城中,我们才有可能重新和蛮族谈条件。”

阿斯兰叛国叛得毫无压力,摸着下巴问:“公主如何能把蛮族王子留下?”他想了下,“郝连离石那家伙,我认得。他可不像是一个会醉卧美人乡的人啊。”

江三郎与阿斯兰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同落在了一边脸都快僵了的风陵公主身上。江三郎微笑:“那得看公主的魅力了。”

风陵公主掩袖抽泣,连连摆手拒绝时,她心中感觉到了江三郎的疯狂。这个人算是公然违抗陛下的旨意吧?他抗旨都抗的这么理所应当、大义凛然,丝毫不害怕圣上治罪。风陵公主快要吓死了,江三郎唇角还带着一丝笑,眸中神情温凉。这般做坏事都不带犹豫的郎君,风陵公主觉得自己应付不了……

眼看江三郎就要逼迫公主了,舞阳翁主从外进来,说自己愿意行此事,打破了屋中的气氛。阿斯兰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否决。江照白却没说话,只看着闻蝉扬了眉,真的为她的话心动了。

阿斯兰大怒,气得脸涨红。他不能拿自己的女儿撒气,眼中欲喷出来的火,就盯着江照白看。江三郎沉默地看着他们父女二人争执,风陵公主手足无措,愣愣地看着闻蝉。

闻蝉笑了下,劝说阿斯兰:“没事的,阿父。我想过了,如果对方是郝连离石的话,我倒真的能应付过来。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动我……我会想办法给你们拖延,给你们争取出兵的时间。”

阿斯兰道:“那你一个人留在墨盒,也太危险了!既然风陵公主不同意,换个人好了!”

闻蝉看向江三郎:“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我想三郎会顾忌我的性命,早早回来救我的。”

阿斯兰绞尽脑汁想一切理由阻止闻蝉:“可你已经嫁过人了!你没想过你夫君么!”

他们二人争吵着,阿斯兰火冒三丈,咬着牙说话,唯恐声音大点吓着他宝贝女儿。他女儿倒是声音轻轻柔柔,然话里的决然之意,让阿斯兰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得不提起“李信”,让闻蝉怔了一下。眼看有希望,阿斯兰要再加把劲时,门外有小兵前来传情报。

小兵进来后,看到一室人,愣了一下后。在众人的凝视下,他快快说了自己探查的情况:“郎君,小的上山找寻当日墨盒屠城时死掉士兵的尸身。他们被埋在了雪山上,人数全都对的上。没有人幸存……我们在山上找到了李将军的佩剑,大约是那时候没被人发现。”

身后有人捧住红方盘,盘上盖着一方素白帕子,帕子下乃是李信当日与敌对杀时用的剑。

小兵感觉到屋中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凝重,心中不解何意,赶紧低着头把话快快说完:“这把剑应该交给李将军的家眷。那现在……?”

江照白说:“你把剑放下,先出去吧。”

屋中气氛不对劲,小兵不敢多看,忙和人将盖着素帕的方盘放在案上,退出了屋子。等他们走后,闻蝉上前,掀开帕子,她微微颤抖的手,捧起了剑鞘上也血迹斑斑的剑。剑已经洗过了,她低着眼睛,目光一寸寸从剑上看过。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一个女子看着她的背影,在一瞬间,都感觉到闻蝉身上爆发出的无限悲凉之意。

她的夫君被人证实已经死了……而她身为翁主,在没有除掉程太尉前,连长安都回不去。

闻蝉低着头,将剑深深地抱入怀中。她脸容白如玉瓷,目子清清泠泠。眼睫浓密,挡住了闻蝉眼中的所有神情。她依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如李信素日评价她,说她不为外人所心动……而李信又从来不是外人。

她的满腔悲怆之意,夜夜泣血之哀,又与何人说呢?

过了不到片刻时光,闻蝉重新抬起头,眼中神情与方才并无多少变化。她继续方才的话题:“阿父,相信我,我真的能够拖延时间。”

阿斯兰有些不敢看闻蝉这种清亮的眼神,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三郎开口道:“不必太过担心。你只要能拖一刻钟的时间就行了,我会尽量赶回来。”

他们都没有说太多的话,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时间并不合适。有几个女郎,在证实夫君的死讯后,还能冷静地继续跟他们讨论之前的话题呢?闻蝉眼中无悲意,平静地和他们说话……他们却都承受不住这个女郎眼中的温度。

匆匆结束对话,下去安排要事。

他们看着闻蝉抱剑离开了屋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来几日时光,阿斯兰与江三郎再次确认此行不会出任何问题,闻蝉不会有事。阿斯兰还软硬兼施,想让江三郎和蛮族把成亲日子推往过年以后。他还抱有劝说闻蝉的希望,江三郎却觉得夜长梦多,计划时期越长,暴露的可能性越大。江三郎不想冒险,阿斯兰不肯死心。

等江三郎也有松口的意思后,阿斯兰心情舒畅,想去找女儿邀功。他去找闻蝉,连风陵公主那里都逛了一遍,才得知闻蝉与乃颜等几个护卫出城去了雪山。闻蝉连侍女们都没带,就领着几个护卫……阿斯兰大惊失色,担心女儿碰到蛮族人,忙快马加鞭出城赶往雪山,去找闻蝉。

夕阳融金,晕黄光芒撒向白皑皑的山峰。尘土扬起,日光勾勒出女郎窈窕的背影。

山间一片斜向上的土地上,有一排排小土丘。土丘上随便搁一块木牌,划两道,就是死去士兵的墓碑了。程太尉要人杀掉墨盒的人,前来行事的将领事后,并没有阻止手下人给这些死去的士兵们立墓。只是因为识字的人基本没有,墓上不知道写什么,便一块块地留着无字碑。在一个个无字碑中,有方碑刻了几个字,是那日将军亲自为李二郎写的。

那将军不敢评价太多,只说李二郎不应该死后连块墓都没有。

深棕长毛大马在山头扬蹄长嘶,众人扭头去看,看到阿斯兰下马跃来。乃颜向阿斯兰打招呼,阿斯兰的目光穿越金灿灿的夕阳余晖,落在立于墓前的年轻女郎身上。闻蝉久久望着墓碑,连阿斯兰到来,也没让她的目光从上面离开。

阿斯兰对这样的情况有些窘迫。他叹口气,想到昔日妻子过世时,自己也是一般情况。闻蝉是他的女儿,他能从昔日苦顿中走出来,想来闻蝉也一样。只是跨出去那一步,阿斯兰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