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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蝉眸子瞬时清亮,惊讶地看向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郎君。

李三郎李晔看到翁主这般震惊的眼神,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我受大伯所托,去城门那边办理出城事宜。车队已经等在城门口,良久不见伯父前来,就过来查看。我刚进来,就见表妹你在这里坐着。”

李晔解释了前因后果。

闻蝉语气微涩:“城门……为什么……你们要在今晚出城?那我、我二表哥……你们打算在今晚带他走?”

李晔沉默了一下,点头,“二哥的罪,伯父已经与长安达成了和解。未免夜长梦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再加上会稽的战事催得紧,我们打算今晚出行……表妹莫多心,我们已经与你阿父阿母辞过行了。”

“那为什么独独我不知道?”闻蝉站起来,“是不是我今晚不是凑巧出来……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就再见不到二表哥了?!你们瞒着我?全都瞒着我一个人?!”

女郎面容多娇,肤白如瓷玉,她娇娇小小地仰脸看着人,长睫如翅,乌黑眸中有水光闪烁。那水与黑色相融,如晶石般剔透。她红着眼的样子,难过的样子,让郎君心口一滞,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让她不要再伤怀。

李晔如被棒击,头皮发麻,手足无措。他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闻蝉。

是了,所有人都瞒着她。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不经事,怕她露出破绽。李二郎出的事,本就和她有关。曲周侯一家却是防得很严,绝不让女儿在这个关头与李二郎有一点关系。他们都是为了保护闻蝉,却不知道闻蝉很伤心。

门吱呀开了,冷风从外罩入。

闻蝉听到身后少年平静的声音,“怎么就叫瞒着你一个人了?你以为你神通广大,偷跑出来偷跑得这么顺利,没有舅舅舅母在背后的默许吗?不然就凭你,能走到哪里去?”

闻蝉身子一僵。

猛地回头,看到从外进来的少年郎。

李信。

他、他竟站在门口,穿的不是狱服,而是干干净净的锦衣。少年郎君收拾了一番,面容干净了很多。他额头上包着纱布,有红色渗出来。这是眼睛能看到的伤,其他的伤,就不知道在哪里了。李信眉目清明,站在门口,望着泫然欲泣的小娘子,露出笑来。

他笑起来,让闻蝉分外心动。

闻蝉往前两步:“表哥!”

她几乎要扑过去抱他。

但是身后有李三郎看着,李信的身后,又走进来了李郡守。闻蝉茫茫然,看姑父瞥了她一眼后,跟李晔说,“有两个死士要杀阿信,阿信不得已乱了诏狱。有我与江三郎压阵,那两个死士已经死了,今晚之事不会上报。江三郎与阿信说过话后,已经走了。你那边事情如何了?可以出城了吗?”

李晔忙向姑父保证已经打点好,出城没问题。

李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蝉,说,“你们先走,在城门等我。我说些话,随后就过去。”

李怀安转身出门,李三郎跟在大伯身后,回头,看了眼二哥与表妹。他看到堂哥眼中的专注之情,也看到表妹凄然的模样。李三郎叹气,知道短期内,二堂哥都不能再与他喜爱的表妹有一点关系了。

程家在看着,天家在看着,要避嫌的。

人走后,李信向闻蝉伸出手,“来,表哥带你去城楼上坐坐。”

闻蝉走向他,抓住他伸出的手。她扑入他怀中,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眼泪眨动,想为什么表哥每次都一身伤呢?他一身伤,还总怕吓着我,不敢告诉我,以为我不知道。

少年们在风中飞跃。

悬月在上,出城的车队已经在城门口相候,李信再次带着闻蝉爬墙上树。他带着她上了高处,离出城很近的方向了,两个少年坐在墙上。李信转身,与身边沉默的女孩儿对视。

风吹月明,墙上的少年们俯瞰长安天地。

闻蝉低着头,并不看他。

李信笑:“这是干什么?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不是讨厌我吗,不是怕我吗?我要走了,你不是该高兴吗?”

闻蝉仍然低着头。

李信便弯下腰,去逗她,“我是回会稽去了,又不是死了。知知,以后没人烦你了,你开不开心?”

她想逗闻蝉笑,但闻蝉并没有笑出声。

女孩儿抬起头,她视线也没有与李信对上。她望着夜间大雾,望着不知名的前方。她茫茫然然的,说,“表哥,我不讨厌你。我刚和你见面时,非常厌恶你,非常惧怕你。但我已经很久不知道怕你的感觉了。”

“……”

女孩儿的泪水在眼中流转,她轻声:“表哥,我、我……我期待你。”

如月之升,如云之开,如天之阔,如海之荡。

她那一句“我期待你”,让李信心头重重发抖。热气涌上眼睛,他控制不住地去抱她,控制不住地想把整个性命给她。

活着算什么。

人生算什么。

他只想把一切都给她。一次次地奉献给她。

少年郎君掐住少女的下巴,迫她抬起了头。他亲吻着她,热情无比地亲吻她。吮吸着她唇上的泪,搂着她的手臂颤抖个不停。再没有这样的时刻,让他如此喜爱一个人。让星月缥缈,让万物褪尽,让他眼里只剩下这个女孩儿。

闻蝉被迫承受李信的索吻。

他一开始热烈,后来又转为柔情。缱绻之情,在唇间传递。少年们气喘吁吁,品尝到对方的甜美,也将自己专注无比的心交付出去。

亲了很长时间,直到他们都气喘吁吁。

李信手扣住闻蝉的后脑勺,在亲吻之后,与面颊酡红的女孩儿额头相抵。月光浮照,幽幽夜色渡上一种清淡的蓝色。月辉洒在两个少年身上,他们额抵着额,呼吸彼此缠绵。

额头相抵的动作,是多么难得的温情时刻。

是李信少有的温柔时候。

闻蝉说:“为什么亲我?你不是说成亲前不碰我吗?”

李信漫不经心:“你就当我放屁。”

闻蝉:“……”

她抿嘴,嫣然笑出来。

她轻轻喊他,声音甜软,像是撒娇一般:“表哥……”

她叫得李信抱她的手臂更紧了。

李信闭上眼。

桩桩件件,各种各样的事情在他脑中乱窜。最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压下去,脑海深处,他看到女孩儿干净无比的面容。她干干净净的,身上没一点污垢,他要让她一直这样。

李信睁开了眼,伸手抚摸闻蝉的面孔。他抬起眼,在额头相碰的时候,看进她眼睛深处:“知知,对不住。”

闻蝉不解。

听李信说:“我没法保护你。”

闻蝉:“……”

李信声音平静如河,淌淌奔向遥远的岁月与未来——“我没能最好地保护你。纵我心热如火,在你需要的时候,也没有护好你。所以我要离开。知知,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我会保护你,会疼爱你,一如今日。”

他慢慢松开她,他的手在发抖。闻蝉低下头,看得很清楚。她又抬起头来。

面对面,少年与她对望。

忽然对她笑。

他痞坏的笑容,照亮闻蝉的眼睛。

然后他带着她,跳下了墙。少年对她吹声口哨,轻.佻无比。他转身,走入了浓浓黑夜中。

闻蝉望着他秀颀的背影,望着他挺拔的身形。

之前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抑制不住地落眼泪,情不自禁地捂住嘴,不让哭声羁绊了少年的脚步。她泪眼婆娑,在月光长夜中,看河流一样的未来那般遥远,而少年在她的视线中越走越远。

闻蝉哭泣着。

云翳散尽,银光斑驳照在前路上。树木的影子婆婆娑娑,在风中摇摇飘落。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月光从四面八方照进来。站在空地上,像站在一片霜雪中。往前走两步,在那浅浅的月光清风中,能闻到花香的味道,闻到夜间雾水的味道。叶子落下来,已经有了嫩芽,伴随着不知名的花骨朵。初春的景象蓬蓬勃勃,而天黑沉沉的,风灰扑扑的。东西南北,南北东西,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她的少年。

她的少年……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她的少年……他们分别。

她的少年……他们还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