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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特使前来拜访时,克里斯并不在工作时间内。接见使节不是首席骑士的工作,克里斯也没有与关系称不上好的堂弟叙旧的打算,因此他没去换正式服装,仅打算在安娜伯爵接见特使期间避开。

在躲避途中与奥斯卡狭路相逢,只好说是个不幸的意外。

“很久不见,奥斯卡。”克里斯简短地回答,“伯爵大人在前方等着你们。”

说完他就要离开,奥斯卡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堆出个热切过分的笑容来。

“这些年来我们都很想你,克里斯堂兄!”特使先生说,“父亲十分后悔把一个外人的过失迁怒到你的头上。对于任何omega来说,十几岁就孤身在外漂泊太过辛苦,每次一想到这个他都要唉声叹气。我的母亲也是,听到你被罪人罗纳德的谋反案牵连的事,她险些吓昏了呢!我们都知道,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只是自从菲尔德家……遭受了巨大损失以来,地位大不如前,实在办法为你伸冤。倘若堂兄因此误会,那就是我们的大罪过了!我一定要向堂兄赔罪!”

话说到这份上,克里斯没法一走了之。他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怪你们。”

“实在太好了!”奥斯卡拍了拍胸口,夸张地松了口气。他没有因此与克里斯告别,反倒又向骑士走近了几步,感慨道:“我在国王的使节团里工作,担任了使节一职,这次出访汶伽罗,竟能有幸见到亲爱的堂兄,真是让人满怀欣喜。几年前菲尔德家因为我的调职搬到了乌尔堡,最近更是要升爵……国王陛下的仁慈……”

奥斯卡滔滔不绝地说起贵族间的客套话,那些喋喋不休在克里斯耳中模糊成一片杂音,想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却怎么都提不起干劲。

安娜伯爵的幕僚们每天都很忙,效率优先,没空卖弄贵族修养——何况大部分人都不是贵族。首席骑士领导的边境军基本都是直来直去的大老粗,认字和禁止汇报中说脏话的军令也不会让他们学会语言的艺术。安的嘴巴基本直通大脑,可能说出意义不明的话(她的想法很多时候也意义不明),却不会绕弯子。

克里斯也是贵族出身,从各种贵族课程中毕业,小时候泡在贵族的交际圈里,看得懂眼神和语言中的潜台词。但在汶伽罗直接的环境中过了这些年,他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交流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

“……一起前去吧?”奥斯卡说。

骑士从短暂的神游中惊醒,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内容。奥斯卡邀请他与特使队伍一起前往安娜伯爵的会客厅,克里斯再次摇头,说:“这不是我的工作。”

“难道堂兄不愿意帮个小忙吗?”奥斯卡央求道,“莫非堂兄还在生我的气?小时候我太不懂事……”

“国王特使与伯爵大人的会面并不需要首席骑士在场,这超出我的职权范围了。”克里斯耐心地解释道。

“想来伯爵大人不会介意的。”奥斯卡的视线往下偏了偏,“她如此宠爱你。”

克里斯没穿正式的服装,换而言之,他穿着私下与安叙相处的那一身。他已经习惯了脖子上的项圈,钥匙在他自己手上,戴上和脱下它并不会让克里斯感觉到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在别人,尤其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的别人眼中,它显然不止是个装饰。

克里斯开启了片刻读心异能,奥斯卡心中的负面情绪像腐烂的肉一样熏人。他叹了口气,直接了当地说:“没用的,伯爵大人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主意。”

“你是不同的,克里斯堂兄!”奥斯卡一脸诚恳地说,“伯爵大人能让你当上首席骑士,她一定会再度为你破例。请帮帮我吧!国王陛下已经决定赦免安娜伯爵的逾越,也赦免擅自逃离领土的人,只是想让伯爵大人关上大门,把离家出走的omega们送回去而已。那些omega的家人多担心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配偶啊!让这些一时迷惑的人回家,不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吗?”

“他们并不想回去。”克里斯说。

“都是一时冲动,o哪有隔夜的仇怨呢?更别说有些omega还抛下了自己的孩子,唉,真是不配当母亲。”奥斯卡意有所指地看着克里斯,同情地说,“那些失去母亲的孩子多么不幸啊,没有了完整的家庭和母亲的关爱,他们的痛苦,想必堂兄完全能够理解吧?”

克里斯的母亲并不爱他。

克里斯童年记忆中的母亲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待在高墙后面,克里斯不被允许见他。父亲说母亲精神不太好,不能去打扰,而仆人的说法更骇人听闻。“您不能去见他!”仆人恫吓道,“听说他被魔鬼附身,时常神智不清,连亲生儿子——也就是您——都差点下手杀掉哩!”

六岁的克里斯翻进了高墙,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母亲。母亲非常美丽,而且非常冷静。这个男性omega没像克里斯听到的传闻一样一见到外人就发狂,他只是坐在那里,阴郁地看着克里斯,像看一只蟑螂。

“妈妈?”年幼的克里斯大着胆子说,“你没有发狂,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他的母亲动了动脚,锁着脚踝的两根铁链响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被锁着?”克里斯惊讶地问,“犯人才被锁着。”

“滚出去。”他的母亲说。

正如克里斯曾与安谈起过的,他那被父亲强#暴生子、囚禁在后院的母亲根本不爱他——这已经是很保守的说法了。当克里斯的父亲把还是婴儿的克里斯交给那个人,以为这能唤起他的“母性”不再逃跑,母亲差点把襁褓中的克里斯扼死。

克里斯的母亲几乎憎恨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哪怕摆脱了脚上的镣铐后这憎恨也没有消退。血缘并没有让克里斯从他母亲那里获得多少优待,等他分化成omega,母亲倒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同病相怜之情。这纠结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克里斯的父亲死去,在克里斯的母亲终于能离开牢笼之时,他们这对彼此折磨也彼此照料过的母子,才真正获得了和解。

奥斯卡想让克里斯与他同仇敌忾,算盘显然打错了。作为一个曾经的当事人,克里斯真心为他的母亲高兴,为所有能逃离牢笼的omega们高兴。他觉得这些不情愿的母亲的离开,未尝不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这种复杂的心绪,克里斯不打算解释给奥斯卡听,也不觉得对方能理解。因此他只是笑了笑,说:“请特使先生直接和伯爵大人说吧。”

“堂兄不愿意帮我吗?”奥斯卡急道,“菲尔德家的所有人现在都在王都,倘若我没能完成陛下的任务,别说升爵,菲尔德家的人恐怕性命难保啊!你的叔叔,婶婶,还有我的性命全都在堂兄的一念之间,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你就如此恨我们吗?”

“我并不恨你。”克里斯平静地说,“我从来不恨你们。”

他只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接触的世界更广阔,不再限于方寸之地。他不再一厢情愿地对亲人不断退让,像个溺水的人,只求换取一点虚假的喜爱。

“那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们呢?对我们生死攸关的事情,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啊!”奥斯卡的声音终于变得不再胸有成竹。

“抱歉,这不是我的工作。”

奥斯卡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没想过以往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老好人会变得如此难以说服。他想到出发前对国王拍着胸口做出的承诺,他开始恐慌,并且压抑不住地愤怒。

“看起来堂兄并不像我们想想中一样得宠啊。”奥斯卡的声音脱去了讨好的伪装。

“大概吧。”

“是因为你不能生育吗?”特使的声音变得危险起来,“要是伯爵大人知道你有过未婚夫,订了婚,还上了床,你觉得她会怎么样呢?”

克里斯看着他。

“啊,你们当然上过床,作为你的堂弟,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奥斯卡冷笑道,“你的未婚夫就在随行队伍里,他能作证你们上过床——至于没标记,那是你害怕不能继续在巡警队工作才央求他别标记你的。要是把这个告诉你的alpha,她还会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二手货呢?”

奥斯卡看着克里斯面无表情的样子,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快慰。他感到积累多年的仇怨终于到了能报仇的那天,永远压他一头的克里斯即将因为他的威胁颤抖,这画面光是出现在脑中,就让奥斯卡欣喜若狂。

克里斯关于奥斯卡的记忆很少,奥斯卡关于他这位堂兄的记忆却多得让他抓狂。作为菲尔德家这一代仅有的两个孩子,晚出生几年的奥斯卡可以说是在克里斯的阴影下长大的。他的父母总是念叨,克里斯多么聪明,多么懂事,完美地完成了什么课程,小小年纪就剑术超凡……在贵族子弟中,奥斯卡也能算优秀,可有了别人家的孩子克里斯,他就算不上什么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奥斯卡的嫉恨也只会停留在弄死堂兄喂养的流浪猫的程度上。可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克里斯分化成了o。这是奥斯卡第一次比过克里斯,他为此喜出望外,觉得自己时来运转。然而克里斯觉醒了强大的体能异能,奥斯卡的异能弱得只能当摆设。人们的评价从“奥斯卡果然不如他堂兄”变成了“奥斯卡还不如一个omega”。

这种事一次又一次发生。

克里斯丧父后,奥斯卡以为他们可以侵吞男爵家的财产,用婚姻和家产拿捏他,克里斯的母亲却卷走了所有财产,离开家乡的堂兄在巡警队混得不错。

克里斯被人退婚无法生育,奥斯卡以为他的一辈子都毁了,他却去了北方边境,以omega之身史无前例地成为了骑士。

罗纳德亲王谋反失败,克里斯被审判的时候,奥斯卡向一名大贵族塞了好多钱,只求被带上参与庭审。听到成为军#妓的判决时奥斯卡险些狂笑出声,然而中途杀出个安娜伯爵,要走了那个走狗屎运的omega。后来奥斯卡听说克里斯十分得宠,甚至当上了首席骑士。

奥斯卡钻研多年,别无建树。他最后能当上特使,全因为国王看中了他与克里斯的亲属关系,想靠裙带关系改变安娜伯爵的决定。

奥斯卡觉得,任何一个人放在他的位置上,都很有理由对克里斯恨之入骨。

他带着自认大仇得报的险恶笑容,狠狠盯着堂兄的面孔,然而那里并没出现预想中的惊慌或愤怒。克里斯只是疲惫地看着他,像一个从不杀生的教士,看着跳进自己汤里游泳的癞□□。

奥斯卡为这种反应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他用力甩掉这些念头,继续说:“想想清楚吧!你现在虽然还被伯爵喜欢,但没名没分,一旦这宠爱离去,你的下场……”

“说完了吗?”

这声音从天上来。

奥斯卡抬起头,看到天空中浮着一名浅金色头发的女性alpha。他急忙调整了表情,说:“您一定是伯爵大人!您的风采果然……”

他当然没有说完,因为安叙向来不喜欢和傻叉废话。

安叙刚来,但她的精神领域长期笼罩着领主府,从国王特使和克里斯见面起就在“围观”他们的谈话。开始安叙想听听突然冒出来的堂兄弟设定是怎么回事,后来她想见识一下傻叉能有多傻叉,最后她像每一个怀着“这片子能有多烂”念头看完大半本烂片的观众一样,一边咒骂自己的好奇心,一边哀悼着浪费的时间,愤怒地关掉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