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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玳瑁(1 / 2)


元曜回到外间,望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阿纤和两名胡姬,也不打扰她们,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坐下继续酝酿长诗。

已经是二更天,平康坊中仍然灯火煌煌,热闹非凡。夜色中浮动着脂粉与醇酒混合的香气,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笑语声。

“华殿银烛夜旖旎,千金顾笑何所惜。媚弦妖娆松绿鬓,艳歌悱恻落红衣……”

元曜提笔写了两句,然后卡壳了。他仰头望月,寻找灵感。不一会儿,灵感没来,瞌睡来了,他也就倒头睡了。

元曜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走在平康坊的街巷中。黑黢黢的巷子深处,有影子在踽踽独行,有动物在蠕蠕爬动。

“哗啦--”元曜踏在了一片水洼里。他低头看去,吓了一跳。他的脚底,是鲜红的血浆,血水源源不绝地从小巷的高处往低处流淌。

元曜壮着胆子,走上了血水的源头。

月光虽然明亮,但是小巷的深处却昏朦不清。

元曜隐约看见一名穿着玳瑁色长裙的女子跪在地上,埋首于一团黑影中,发出咀嚼东西的声音。那团黑影之下,源源不绝地涌出鲜血,浓腥味四处弥漫。

元曜走了过去,女子猛地抬起了头,她长得十分美艳,黛眉一弯,明眸流光,但瞳孔细得如同一根线。女子看见元曜,红唇勾起了一抹笑,她的左唇角有一颗黑痣,更添风情万种。本该是人耳的地方,却长了一双猫耳。

元曜吃了一惊,他再向地上望去,顿时头皮发麻。

一个赤、裸裸的男人躺在地上,肚皮被撕开了,内脏流了一地。猫女正在咀嚼男人的肝脏,唇角鲜血淋漓。

猫女的周围还有三名女子,各自在啃噬一个开肠破肚的人。四具尸体的鲜血顺着小巷流下,汇聚成了一方水洼。那三名女子也十分美丽,但都不是人,一个身覆蛇鳞,一个长着鹰鼻,一个拖着蝎尾,她们埋首在尸体的内脏中,吃得津津有味。

“妈呀--”元曜赶紧回身,拔腿想逃。

猫女倏然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间,阻住了元曜的去路。蛇女、鹰女、蝎女也都围了过来。

元曜吓得双腿发抖,哭丧着脸求饶:“四位大姐饶命,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猫女围着元曜转了一圈,翕动鼻翼,红唇挑起,“你身上,有离奴那家伙的味道……你是从缥缈阁来的?”

元曜不敢看四人,垂着头发抖。他低头望去,赫然发现四人都穿着红鞋。--不知道是血水染红的,还是本身就是红色。

想起了离奴的告诫,元曜更害怕了,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这些穿红鞋的女人会吃了他,然后拿他的生魂去炼不死药吗?

蛇女道:“玳瑁,别跟他啰嗦了。吃了他。”

猫女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道:“算了。他是缥缈阁的人,那条龙妖非常难缠,饿鬼道和缥缈阁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节外生枝了。”

猫女是四人中的头领,她说算了,蛇女、鹰女、蝎女也就不再说话了。

猫女对元曜道:“书生,走吧。记得替我向离奴那家伙问好。”

猫女推了元曜一把,元曜一下子跌倒了,他沿着小巷滚了下去。

元曜跌得眼冒金星,头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昏了过去。

第二天,元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雅室的竹席上,阿纤和两名胡姬横七竖八地睡在他周围,都还没醒。里间没有动静,估计韦彦和夜来也还没醒。

元曜暗自庆幸,太好了,昨晚看见猫女、蛇女、鹰女、蝎女食人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

昨晚酒喝多了,元曜有些内急,爬起来,穿上外衣去上茅房。元曜从茅房回来时,因为分布在走廊两边的雅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他迷路了。

元曜走在回廊中,凭借着回忆找路。

突然,一间雅室中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元曜都认识,但他们走在一起,却让元曜觉得十分奇怪,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男子看见元曜,笑了,“这不是轩之吗?”

元曜也笑道:“真巧,竟在这里遇见了裴兄。”

男子姓裴,名先,字仲华。裴先在朝中任武职,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裴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是性格有些刚愎自用。裴先的母亲和韦郑氏是姐妹,他和韦彦算是表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非常合不来。前些时日,一起打猎时,他和韦彦还一言不合,互相赌气。裴先虽然不喜欢韦彦,但倒是挺喜欢元曜,觉得他满腹经纶,纯善可亲。元曜也很喜欢裴先,觉得他英武不凡,很有武将的气概。

裴先道:“昨夜无事,就来这长相思看夜来姑娘的拓枝舞。早知道轩之也在,就找轩之一起饮酒赏舞了。”

元曜笑道:“小生是陪丹阳一起来散心的。早知道裴兄也在,大家都在一起聚一聚了。”

“咦?丹阳也来了?”

“是啊,丹阳正和夜来姑娘睡在里间,还没醒呢。”元曜随口答道。话一出口,他的目光顿在了裴先身边的橘衣女子身上。--女子黛眉杏眼,脸若皎月,不是夜来又是谁?

元曜奇道:“夜来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出来和裴兄在一起了?”

夜来一头雾水,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从昨晚起,奴家就一直在陪着裴公子饮酒作乐呀。”

裴先也道:“是啊,夜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和我在一起。”

如果夜来一直和裴先在一起,那昨晚陪他和韦彦饮酒的“夜来”是谁?!

元曜的脑子“嗡”地一下,他想起了昨晚那一场血腥的噩梦。他离开里间时,似乎看见“夜来”的裙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如果“夜来”和猫女、蛇女、鹰女、蝎女一样,那韦彦现在……

元曜不敢再想下去,拔腿飞奔向回廊。裴先觉得奇怪,也跟了上去。元曜一间雅室一间雅室地找过去,终于找到了他和韦彦的雅室,阿纤、两名胡姬还在睡觉。

“哗啦--”元曜一把拉开里间的移门,眼前的景象吓得他头皮发麻。“夜来”不知去向,韦彦被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他的身上血迹斑斑。

元曜悲从中来,扑上去抱住韦彦的腿,放声大哭:“丹阳,丹阳,你死得好惨--”

裴先后一步赶来,见了这情形,先是一愣,但他毕竟是武将,在生死面前能够镇定下来,“不对吧?那白绫系在腰上,没系在脖子上呀,应该死不了。”

元曜闻言,擦干眼泪,仔细一看。

原来,韦彦没被吊死,而是被白绫捆住了腰,悬挂在房梁上,乍眼看去,像是上吊。韦彦的身上也不是血迹,而是被人用朱砂写满了字,甚至连他的脸上也被写上了。

朱砂字只有一句话,让人不寒而栗:欠命还命。

裴先和元曜把韦彦解了下来,放在地板上。

韦彦虽然还没死,但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煞是吓人。元曜发现,白姬给韦彦戴上的桃木手链已经断了,木珠洒了一地。

裴先、元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路悲哭:“彦儿,彦儿,你怎么忍心叫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曜、裴先抬头一看,竟是韦德玄。

原来,刚才元曜大哭的时候,阿纤和两名胡姬都惊醒了,她们见韦彦挂在房梁上,元曜在哭丧,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细看,就急忙跑出去向老鸨报信。不一会儿,“韦公子上吊惨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相思。

韦德玄昨夜也和几名同僚在长相思作风雅之欢,今早宿醉刚醒,就听见儿子在楼下上吊了,惊得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跑来了。

元曜、裴先赶紧见礼:

“韦世伯。”

“三姨父。”

韦德玄老泪纵横,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彦儿怎么上吊了?”

元曜、裴先也解释不清,只得道:

“丹阳没有上吊,只是挂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