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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2)





  但是,她的长相来自父亲,一个头脑简单的美男子,而她的头脑比父亲还要简单一些,这来自于母亲——那更是一个糊涂的女人。不过,她没有放弃,自尊心的力量、想改变命运的意志和没黑没白地学习居然挑战了dna,虽然没有完全战胜这可恶的遗传——因为没有考上大学——但也不能算是输了,因为她考上了一所学外语的中专。

  那天,她拿到了通知书,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天。虽然是个阴天,天空时不时飘落些雨滴,邻居的大娘因为风湿病,痛得又在大声呻吟,另外两个邻居争吵着,几乎要动手。而头脑永远没有清楚过的母亲又丢了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这就意味着整整三十天,他们都不会吃到肉了。但这张通知书却是一道阳光,一道真正能扫除所有黑暗的阳光。父亲高兴地大笑着,不知从哪儿借了些钱,买了酒和一斤肉,还有半斤粉肠。母亲包了饺子,很咸,噎嗓子——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来就没做好过饭,为此不知挨了丈夫多少骂和拳头、巴掌。但最后屈服的却是丈夫,因为饥饿这个最有力的武器总是站在老婆那边。

  父亲那天喝醉了,又哭又闹,骂着老婆,哀叹自己不幸的命运。“咱这辈子连瓶好酒都没喝过。”母亲呆呆地看着父亲,也跟着哭。“我怎么就把钱丢了呢?”她显然不是在同情命运悲惨的丈夫。

  她在学校学的是英语,她也很努力,但学习成绩总是一般。如果不是那个中年主课老师的帮助,她的成绩恐怕还会更糟。不过,她的姿色却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这里面不光是同学。当然她开始时并没有注意到,但后来才知道正是那个潇洒风流的中年老师看上了她。这个人长相也算英俊,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翩翩风度和他穿着考究。在那个时代他永远是西装革履,他的头发是油亮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以肯定他的脸是搽油的,身上时不时还散发着香水的味道。他对女人,特别是女孩子,十分体贴,几乎无微不至,但却不落俗套,好像父亲在关心孩子一样。她这个长在贫困家庭中的孩子,很快就被这个男人所吸引。

  她把对异性的第一个吻给了这个男人,第一次让这个男人抚摸了自己的乳房,但事情并没有再进展下去,因为,另一个人闯了进来,就像一阵平地而起的狂风猛然吹开了房门一样,粗暴但却充满着生气,疯狂却充满了欢乐,折磨煎熬中却有着强烈的诱惑和无敌的魅力。这正是那个尽管有些做作,但毕竟还算是文明人的那个人所没有的,也正是她所喜欢的,喜欢这种能将自己烧得一点儿灰都不剩的烈火。

  李国雄几天来,所了解的那具美丽死尸的生前就是这样的,简单至极。剩下的就是要找到她那疯狂爱上的恋人,李国雄认为这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却把古洛和胡亮感到极其古怪的目击证人放在了一边。不是他没注意,而是他认为目击者看到的不是一件事。作为公安人员或者医生所从事的职业都是关乎人的生命、所谓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是对他们这些人而言的,而慎重就如同他们的生命一样,李国雄这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们公安得给我报仇,给我的孩子报仇。她可是个聪明的丫头,不比你们差。你瞅瞅她穿的,我过去见都没见过,这才多大,有能耐呀!一般的姑娘也不行。长得多好,在咱们市走到街上那才打眼儿呢。这将来还不成经理,一个月挣它几千块?可被人杀了,我算是白养活她了。你们真得像那么回事地查。”倪刚,就是那个叫倪雅芸的死者的父亲唠唠叨叨地说,而且他将上面的话反复说个没完,这最让人心烦。李国雄办案多年,在刑警队也算是老资格了,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因为丝毫看不出他有多么难过,也许他浑身刺鼻的酒气是最主要的原因。倪雅芸的母亲,一个没有人会将她看作倪雅芸亲人的女人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国雄一只耳朵耐心地听着酒鬼父亲的话,一只耳朵听着酒鬼妻子的哭声。每逢这时,他就想起古洛的做法——永远是不动声色,不可捉摸的眼光让诉说的人不由自主地说下去,似乎要讨好这个警察。

  “她有个对象,你们知道吗?”李国雄一边用圆珠笔敲了敲黑色的小笔记本,一边再一次看着这个家。贫穷之神在这个家里进行了疯狂的掠夺。一间只有十二平方米的房间,自然将西方小说中常常描写的富豪家庭一座楼的功能都完备了,只有厨房在外面,因为现在是夏天。李国雄进来时,看到那些冒着烟的小铁炉子在不大的院子里排着队,像是受检阅的军队一样。屋子里只有一张破烂桌子和两把高脚木凳,睡的是炕。除了两个孩子、没工作的老婆和劣质酒精之外,倪刚一无所有,当然包括廉耻在内。

  “对象?我姑娘对象多了。追她的人少说也有一个连。长得好呀!比她妈可……像我。你别看我现在这样,过去咱可是俊小伙儿……她长得真俊,我那姑娘。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人见人爱呀……”酒精的力量忽然衰落了,他哽咽起来,说不出话了。

  “我说的对象就是可能领回过家、你们看见过的。这么说吧,就是准备结婚的。”

  “结婚?你说笑话了。”倪刚笑了起来,酒精这个魔鬼又回到他的身心中来。

  “谁能娶得了我那姑娘?不配!他们不配!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想娶我姑娘,做梦呀……对,就是做梦……”他拼命挥着手,幅度大得几乎打在李国雄的脸上。和李国雄一起来的刑警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哎!”他刚一呵斥,李国雄就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他们是谁?看样子不止一个呀。”

  “对,有的是,但都不行,都不是东西。”

  “有一个……”倪刚的妻子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说。

  “有个屁!我告诉你不要瞎说!他们都不配。”倪刚粗野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你让她说!我告诉你,你要再这样,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这是为你姑娘报仇的事,你怎么不配合呢?”李国雄声色俱厉地说。

  “有个姓艾的来过两次,我那姑娘像是挺中意的……”母亲的心又碎了。

  “那小子呀!我不同意。我告诉你,他像个什么,像个精神病!对,还娘们儿唧唧的,我不同意。”倪刚将最后一句话拉长了声调说。

  “他的全名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住在哪儿?”

  “这我不知道。”母亲说。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同学,还是别人介绍的?”

  “我听姑娘说好像是跳舞认识的。不,我说不准,记不清了。”母亲说。

  “下午来个人,你们说一下那个姓艾的模样,他给画张像。”李国雄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虽然他也曾是个平民,但已经不习惯待在这种肮脏、丑陋的环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