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十二节 兔子的故事(1 / 2)

第五十二节 兔子的故事

作战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是没法多想的。

阿流没想开枪之后该怎么做、会怎么样,开枪前他心里所想的,只是如何击杀目标。

这不代表阿流是个不考虑后果的人,恰恰相反,阿流从参军入伍那时起就想过最坏的后果。

参军入伍那年,战争还没有爆发,民间甚至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和阿流一起戴着大红花登上火车的人们,都在研究交流军营里如何发微信给女友、如何lol、如何度过据说比基层连队还要惨烈的新兵营越野拉练等等问题时,长得一点都不内向的阿流却沉默不语。

有人问他,在想哪个妹纸。

阿流说,今天早上新闻联播又强烈谴责了。

大家笑了。新闻联播几乎每个月都强烈谴责,几乎每一天都表示遗憾,没见哪一次真会开打。

阿流反问,没发现最近没怎么报道军演吗,莫非平时那些抢着上镜的英雄部队、模范个人全都藏起来了,准备干点什么?

没有人能解释这个问题,但大家依旧风声笑语,不再理会这个只有连红肩章都戴没上,就开始考虑将军们的问题的新兵。

在平时闲得发慌的预备役步兵团里,阿流是现役士兵中训练最刻苦的一个。他常常给自己加班,每次模拟对抗都玩得真的一样,以至于班长每次都记得提醒,下手别那么重。阿流却回答,下手不重,死的就是我。渐渐的,连里再没有人理他。

平静的一年、两年过去了。

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跨区机动训练后,上级突然下达现役人员提前晋衔、预备役人员全部转服现役的命令。阿流因此从现役连队的普通上等兵晋升为预备役连队的下士副班长,免试进入士官行列。

晋衔暨转服大会结束时,团长当众宣读国家紧急状态动员令和中央军委关于将cb师从云南省军区编制序列划入ad集团军作战序列的决定,刚刚摘掉y字肩章的连长两腿发软,晕倒在台下。

是阿流扶起了这位卖水果攒下三套房、去年喜得一对双胞胎的连长。

第二天,在不知驶往何处的军列上,很多躲在自己的座位里,偷偷地哭泣。团政委指定阿流,一个座位接一个座位地派放本子和笔。

阿流少拿了一份,因为阿流自己的遗书早在两年前新兵训练结束时就写好了,一直带在身上。

死,是每一名军人都应该考虑到的问题,但和平的时间太长,很多人忘了,有的人没忘。不管忘与不忘,这个连队里的大多数人都没能活到今天。每一次接到作战命令,阿流心里都会想:

或许今天,就是我最后一天吧。

子弹从弹匣里推入枪膛,扳机一扣,射出枪口。

“威尔逊!”

阿流听到有人这么喊。

哦,原来目标叫威尔逊。不管叫什么,每一个中弹的名字都已成为历史。

可让阿流意外的是,另外两名游骑兵并没有立即反击,而是一左一右拖起中弹的队友,往大树后面更为茂密的地方拼命钻。

阿流之所以意外,是因为提前晋衔时没来得及进士官学校,也不像蒋云中校、冷月少校那样经历过大小百余仗。他不知道在a军的步兵战术操典中,游骑兵这么做无疑是正确的。

颇感意外的阿流没有打第二枪。

如果说打第一枪可能会死,那么打第二枪就是一心求死。

阿流可不想死。

在经受魔鬼化训练至少二十周、发射子弹至少十吨的a国陆军游骑兵辨明子弹方向之前,阿流收枪侧滚,起身爬起,如偷到萝卜的兔子一样撒腿开溜。

奇莱山的风,夹着六月里的雪,无形无影抹过冰冷湿硬的黑土。

乔治上尉踩着a国空军的鲜血和机载机枪打飞的中国器官,连滚带爬追赶了两英里,终于追上脱缰猎狗一般追逐兔子的游骑兵。

小莱布其中校热情拥抱了这位比英国管家还称职的司令官副官,并对他说:

“知道有多少陆军上将,因为巴不得我那位海军上将父亲立马滚蛋,而恨你一辈子吗?”

“我的一生已经献给草陆军九十九次的伟大事业,不介意再多一次。陆军中校先生。”

“系好你的鞋带,乔治,先跟着我吧。虽然还无法向后方报平安,但我的军衔和职务,足够为你的72小时作证。”

“什么情况?”

“id团,”中校将目光转向躺在大树底下不再呼吸的通信官,“想像力丰富的黑鬼上校终于赌对一次。不过我暂时只发现四只兔子。打死两只,抓住一只,还有一只咬完我的通信专家跑掉了。我们得更加小心地继续往天长断崖深处搜索,搞清楚他们到底来多少人。”

“就一只兔子,怎么办到的?”

乔治看到两名游骑兵正站通信官尸体跟前黯然伤神。

中校替他的两名部下解释道:“拜马镇山所赐,3号机场所有人都几天没合眼了。我的士兵不是铁人,逃掉的兔子倒是挺会钻空子。”

乔治走到通信官尸体前,把手放到电台上,试图开机。

“开机密码我有,但玉山方向的电磁干扰一秒都没停过。别费劲了,乔治,以你、我的普通操作水平,基本上不可能用t3级电台突破干扰,当然,短距离的分队通信是没问题的。现在我们只能指望搭载t6级电台的直升机准时赶回,或者总是慢半拍的空军派出中继无人机。”

“cct的标配电台应该是t5级的。”

“你觉得在我赶来救援之前,兔子会留下一部完好无损的t5级电台吗?”

“抱歉,长官,我无意质疑您的能力。”

“军士长!给海军上尉一支最好的枪,和双倍的弹药。”

乔治默然接过枪和弹药,摘下帽子,向战死的游骑兵通信准尉肃立致哀。

几名士兵用准尉的单兵帐蓬裹好准尉的身体,立力抱上树腰,用绳索拴着,不让走兽叨食,然后撒上驱蚊药水。

一名上尉解开裤子,朝被俘的兔子的伤口撒了一泡尿。

被俘的兔子醒来,已无力再说“fuckyouagai

”,只软软地摊着,奄奄一息。

医护准尉掏出兴奋剂粉末正要注水稀释时,小莱布其中校扒开被俘的兔子的眼皮,观察那无神的瞳孔片刻,叹了一口气。

“算了,先架着走吧。”

“已经撕开了,长官。”医护准尉说。

“给乔治,包括我明天那份。”

“不用,”乔治急忙摇头,“谢谢。”

小莱布其中校笑了。扫一眼身后二十多名游骑兵,游骑兵们都笑了。

“乔治,我的兄弟。如果现在能躺下美美地睡上半个小时,鬼才用这折寿的东西。峡谷里不只这几只兔子,可能是一百,二百,几百甚至上千,鬼知道。可我只有这么几个人。要想活着跟他们玩,你得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体能和意志。乔治,我的兄弟,打针一点都不疼,我不希望明年的家庭聚会缺少一名成员。”

“好吧,我的兄弟。”

为了莱布其家族明年的家庭聚会,崔丝塔娜表示妥协。

游骑兵是a国陆军特种作战司令部辖下最擅长追踪的部队,但小莱布其中校打消了继续搜捕那只逃掉的兔子的念头。

种种迹象表明,一度俘虏乔治上尉并成功袭杀九名空军cct成员的四只兔子都堪称精锐,但绝对不是主力。

依靠现有的通信设备和人力,多花时间尝试,未必不能与总部取得联系。但这么做的结果,只是在颇费周折之后仅仅向总部报告“四只兔子的英勇故事“,远远达不到影响花莲战役的地步。在具备更高抗干扰通信能力的直升机返回之前,最明智的作法是抓紧时间,依靠两手、两脚和肉眼,尽可能深入地窥探更多敌情。

那只逃掉的兔子,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下一步应该会把猎狗引到反方向,或者一群挖好陷阱、磨好牙等着的兔子。

兔子不笨,猎狗当然也不傻。

a国军方数据库里有很多关于兔子的资料供前线指挥官们参考学习,但数据是绝对理性的,而兔子是相对感性的动物。陆军特种作战司令部从十余名候选指挥官中挑中小莱布其中校,派到西太平洋前线,配合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太平洋分区的工作,主要考虑是到小莱布其中校少年时期随母在中国成都生活多年,对兔子习性有更为直观的感性认识。

在由西向东,沿着悬崖栈道谨慎搜索前进的路上,小莱布其中校将被俘的兔子身上搜出来的一样东西,交给乔治上尉。

这东西叫mp3,是手机全面崛起前短暂辉煌过的众多数码产品之一。中国军队不允许普通士兵在军营中使用具有通信功能的私人物品,因此这种功能简单、远远落伍于时代但能满足最基本娱乐需求的数码产品,在中国军队里反而很受欢迎。

无须置疑,这个mp3里不可能存放a国人需要的任何一样数据。

“兔子的mp3,原装正版a国货。”小莱布其中校说。

“只有几首歌。”

“当然。只是给你消遣用。扔在阿拉斯加雪原几个礼拜没人说话的日子,你没经历过,接下来的过程不一定危险,但肯定会很难熬,你会需要它的。”

如小莱布其中校所说,山地行军的过程很难熬,有时明明看到要去的地方就在脚下,可七绕八拐下来老半天,还是没走到。

虎背熊腰的游骑兵背着被俘兔子,从乔治身旁走过。

经过医护准尉专业处理的被俘兔子已经不再滴血,刚开始还会发生微弱的哼哼声以示疼痛,现在知觉、声息几乎全无,不知道死了没有。

乔治收回目光,将兔子的mp3塞回兜里。

乔治虽然是华裔,但一点都不喜欢东亚音乐,尤其是那种像打过鸭血一样,让人很快热血翻腾但失落得更快的感觉。乔治忽然想到早在军校时就认识,但到横须贺军港工作后才隔着昏暗纷乱的灯光见过一面的另一只兔子。

那是一只间谍兔子。

间谍兔子非常喜欢j国音乐,不知是因为呆在j国的时间太长,多少受了点蛊惑,还是出于自我洗脑需要。

唯一的那一次见面是在唐人街,服务员故意把灯光调得只见其影、不识其面。五音不全的间谍兔子操着高脚话筒,两脚踩在波尔多拉菲红酒横流的酒桌上,连续疯狂地飚着j国历史上销量最高女歌手滨崎步所有的经典歌曲。飚到天旋地转、世界毁灭,倏地又吼起1930年著名粪青三上卓作词的《昭和维新の歌》,一会“胸中自有百万兵,死去飘散万朵樱,腐旧尸骸跨越过,此身飘摇共浮云”,一会“永劫眠者不能寝,岛国觉醒在今朝,且观九天云垂野,又听四海浪哗然”,听到“离骚一曲高吟罢,慷慨悲歌今日完,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完”时,纵然乔治口味迥异,也差点高喊天皇万岁,拎起酒瓶出门砍人。

间谍兔子如疯似颠了一夜,快到天亮散场时,最后又来了一段《防人の诗》:“告诉我,如果世上的生物都有生命的尽头。海会死吗山会死吗春天会死吗秋天会死吗爱会死吗人心会死吗那么我所爱的故乡也都会死吗”弄得乔治浑浑噩噩走在返回军营路上时还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乔治就再也不听东亚音乐了。

两次奇袭的成功,没给失去了三名战友并刚刚抛弃一名受伤战友的阿流,带来半点喜悦。

阿流跌跌撞撞地跑着,记不清在哪段路上跑折了哪根骨头。和每次开枪前一样,他心里没在多想什么,只是一味在跑。部队教过他正确的跑法,他曾经记得,也那么做过,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现在他只是在跑。

阿流害怕这一停下来就会被抓住,或者被打死,就像跟他一块出来执行任务的战友们一样。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孤孤独独。

直到再也跑不动时,阿流倒在登山爱好者留下的破弃木屋外。透骨的寒风帖着地面袭来,灌进残破散开的绵裤口,瞬间占领瘦弱的躯体。一种沉入海底般孤寂的清醒感,回光返照似的填充整个脑袋。

阿流检查自己,发现背包没在身上。

背包里有步话机、登山器材、快热米饭和药品,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背包丢在哪了?阿流努力回想。想起他俘虏过的一个a军尉官。对,扔在那了。他曾让一个约好一起回台北吃拉面的兵,看守俘虏和所有人的背包。

现在只有枪在,子弹也在。

从弹袋里捞出几个弹匣,每一个弹匣还是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