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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清境农场(1 / 2)

第一节 清境农场

这是个清亮的上午。

清亮的阳光,驱散清境农场上空悬浮多日的雾汽,争先恐后扑进焦黑的果园和菜地里,但远山的大雾仍未散去。此时坐在耸拉着残破的“云南摆夷料理”招牌的民宿前,庭车常感觉自己就像浮就在空中一样。

这里是被旅游界称之为“雾上桃源”的清境农场,海拔约一千七百米,位于原称“雾社”的南投县仁爱乡,居民以高山原住民为主,但也有不少是50年代从滇缅边境迁来的“义民”、“荣民”后裔。

“我父亲当过李弥的警卫班长。”

坐在屋檐下的老人,抱着那个显然有些年头的傣式水烟筒如是说。

(注:李弥,黄埔四期生。1944年在滇西松山血战中因功升任第8军军长,1948年任第13兵团司令官,1950年卢汉发动云南起义时,李弥率部败往缅甸。)

庭车常微微一怔,“连长是姓庭的吧?”

老人叭嗒叭嗒抽了两口,抬起头,“后来升营长了。父亲说那狗日的打松山时还算条汉子,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卢汉反水那会儿,扔下司令官投共去了。”

庭车常嘎嘎笑起来。

“长官认识?”老人突然僵住捋烟丝的手。那些小人物们的故事,显然不可能在教科书上波澜壮阔的描述里出现。

庭车常把搭在腿上的t91步枪放到一旁,说道:“凑巧他是我祖父。”

烟丝只燃到一半,就被筒里顶出的水扑灭了。老人低下头继续抽烟,“不好意思,长官。”

“没关系。”庭车常望着浓雾笼罩的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老人重新放好烟丝,把那个专为雪茄准备的打火枪往门槛上磕了磕,“噗”一下点燃。

“还健在吗?”老人问。

“没在了。让红卫兵打断腿后躺了十几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他就去世了。”

“哦。”烟丝又灭了,但筒里的水没再顶出来,老人望着落羽松下栖息的队伍,和田野里几架随意摆放的直升机,目光困惑,“庭长官,你们到底是哪边的队伍啊?”

那支队伍,是从北边的中横公路方向过来的,清一色roc制式装备。他们进村后就坐在松林里啃着干粮,对周围食宿设施齐全的民居、宾馆视而不见,仿佛火星来的路人一般。直升机则从南边飞来,机身上涂着roc的军徽,但所有的飞行员都是a国人。

a国飞行员们此时正坐在屋里,吃着猪肉卷。

“我也不知道。”庭车常眼神迷茫。

老人没敢再问,只默默放好水烟筒。

一个黑人军士长从屋里出来,掏了一叠美元,放在老人跟前。“谢谢,猪肉卷很好吃。”军士长剔着牙缝说。

老人清点着那些美元,用某种语言小声嘀咕什么。

军士长茫然地看着庭车常。

“我也听不太懂。”庭车常笑了笑,“大致意思应该是说,岛上除了高雄,美元是花不出去的。”

“战争,”军士长向老人比划着枪的模样,吹一口气,弹开手指,“会结束的。”

庭车常不禁莞尔,“不用比划。老先生在这里长大,至少也是国中毕业,懂汉语。”

军士长耸耸肩。

“长官们慢慢聊。”老人说完欠了欠身,进屋收碗去了。

两人早有约定般先后起身,一高一矮,一黑一黄,朝山下漫步开去。

那片松林静悄悄的,山窝里荡出的风儿绕着道似的,无视而过。松林里的队伍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隔绝着,始终与居民区保持某种距离。有人闭眼小寐,有人小声哼着歌儿,但均以同样的姿态排排坐好,偶尔有人起身换防,也是两人成排、三人成列。

“孙子说: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于雷震。我曾经认为那是一种艺术化的表述,现在看来,并不夸张。”

军士长说完,偏过脸。

庭车常拍了拍巴掌,“您的汉语发音实在太标准了,长官。”

军士长摆起右手推辞道:“我刚刚收到消息,说林兰已晋升你为上校。所以你可以叫我k上校,或者k。这消息应该不会错的,庭上校。”

“如果消息不错的话,我只能说林兰很小气。”庭车常自嘲道:“一年前王建平哦不对,应该说是未来的特级上将兼总统阁下,他一年前就封我为少将了。当然,这暂时是一张空头支票。哈哈。”

“我很好奇,庭。王将军到底开出怎样的价码,竟使得一位功勋级中共特工不惜身败名裂,甚至抛妻弃女噢!抱歉,我绝不是故意的。尽管孰未谋面,你那位令人肃然起敬的j国妻子仍然活在我心中,我为她的不幸感到遗憾。”

“k。”庭车常停下来。

“我在听,庭上校。”

“你有没有尝试过,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妻子在你怀里决然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滋味。”

“对此我表示默哀,上校。”

“如果是在全世界都很疯狂的二战,我相信j国不缺乏这种女人。偏偏就在今世,偏偏挑中我,老天爷让我碰上了。我想那可能是前世欠下的。”

“上帝,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佛教徒。”

“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个j国人,我端起刺刀,就平常那样扎进一个普通中国女子的身体。可那女子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痛苦或者悲伤,连憎恶都没有。”庭车常突然笑了,“我没有信仰,上校。但那个梦反来复去地重复,有时候我醒过来,再躺下去,甚至还能接上没结束的梦。最近我开始念佛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反来复去或者连续剧式的梦每个人都有过,你并不是特例,庭。”k上校如是安慰着,拨开拦在庭车常前面枯败的树枝。

庭车常弯下腰,钻过去,帮k上校压着那些树枝。

“人身苦短,即时行乐。”庭车常说。

“谢谢。”k上校钻了过来,直起腰说:“这话我赞同。但你女儿怎么办?还有你的父亲,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