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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你在叫我吗(2 / 2)

“握那么紧干嘛!”

“我、我我没有”

“都成这样了,她会跑吗她!坐过去!对,再过去!远点、远点,哼!”

“对不起、对不起。”

“真搞不懂。”护士一肚子的怨气,“你又没受伤她是你老婆?可我没听说因为配偶负伤就可以离开战区的,谁家里没亲人啊,哼。给我坐好!送完这趟我还要回去,没功夫让你折腾。”

他像犯错的幼儿园小朋友,不安地远远坐着,两眼红通通。

“哭什么?大男人。”

“没有。”

“还说没有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姐姐错了好吧?”护士安慰起这个大自己好几岁的中校,“虽然虽然我不太明白。院长说你是一号首长亲自接见过的战斗英难,院长不会骗人吧?你到底首长,您真的是战斗英雄吗?”

“你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瞳孔里干净得只剩黑色。

这人真的很怪,说变就变。护士感到莫名其妙地心虚,“姓蒋,蒋雨。”

“哦,是吗?”他移开目光,柔和地落到不时说着胡话的时小兰身上。名叫蒋雨的护士歪着脑袋观察他,“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像我哥。”

“是吗?哦。”

“我哥也是战斗英雄哦!”蒋雨兴奋地说,自然抬起的手倏地软了下去,神情黯然,“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他老骂我上卫校的时候他难得探亲一次,见面就骂我,还把来宿舍里聊天的男生统统撵走。他不爱说话,就知道给我好多好多钱,同学都误会我是小三,嘻嘻”然而那双眼睛没离开过女病号,蒋雨讪讪地转移话题,“首长,她是您的夫人吗?”

“死了。”

蒋雨没想到他用“死”这个字,毫不避讳。直觉让她闭上嘴,正如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时,哥哥用异常严厉的目光制止她没完没了的问题。

“她以前也上过卫校,”他突然说。

“你夫人?还是她?”

“后来转到医大,我去过她宿舍,呵呵,”他不理会蒋雨的疑问,满脸幸福。

“然、然后呢”

他白了一眼,“那么多人在,能有什么然后。”

蒋雨扑哧一笑,故作严肃道:“首长大叔,你好容易想歪哦。”

“她也这么说来。”

“什么?”

“结婚后她没辞职,我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继续上班吧,然后她还是回到警局,每天准时给我电话问候。然后我老在电话里调戏她。”他的思绪断断续续,似乎已分不清“她”到底是一井由子还是时小兰,“呵呵,骚扰女警很有意思哦。”

蒋雨以为自己懂了,“原来她是警官呀听说战区有好多武警。”

“由子。”

“名字?”

“由子,”他盯着蒋雨,“她叫由子,不是武警,不是。”

“哦”

“由子!她叫由子!”

“是、是,由子,由子。”

蒋雨逃命似地远离这个男人,关好舱门。从显示屏上看,安静下来的他判若两人,神情淡然,不痴不呆,倒像静静守候着家人,即使天塌下来也能顶住的强悍男人。如果没有那份病历和刚才的经历,蒋雨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严重依赖某种限制级麻醉药物的忧郁症患者。

飞机降落了郊外。

中校什么也不说,在熟睡的女病号额前吻了一下,跟着同机随行的几名陆军军官走了。随后一名武警少将带着另一拨军医领走了女病号,据说要送到北戴河疗养院。

关上舱门,飞机再次起飞,快看到大海时与另一拨护航编队会合,继续下一批次的医疗护送任务。对蒋雨来说,英雄也好,小人物也罢,那个中校、那个女人只是她无数次任务中接触过的病人。有时候想,也许有一天会在这架飞机上看到哥哥不!她迅速而坚决地打消这个念头。

不要什么战斗英雄,不要!只要哥哥好好的。

在幸运之神面前,任何强悍的战士都是脆弱的。当那块毫不起眼的石头深深扎进脚板,他开始告诉自己,“蒋狐狸从不受伤”的传说终于成为历史。

尽管行进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他仍然无法抗拒涔涔渗出的血液。绑带和止血药给了别人,他只能撕下衣服,匆匆包裹,否则血液会出卖的他的身体,将真实的行踪暴露给敌人。他不确定有多少敌人围着他兜圈子,最好是全部,但前提是他能活下去。

时间越长,援军出现的可能性就越高。

他爬上一颗巨大的树,故意留下多人攀爬的痕迹,又借助完全不可信的藤条跳下来。藤条断了,幸好没造成骨折,只是贯满双腿的力量正从某个缝隙飞快溜走。他处理好藤条,踩进小溪,忍着脚板撕裂般的阵痛,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敌人不傻,迟早会发现他只有一个人。所以还得绕回去,在折返的敌人背后再来几刀。

谷里的风越来越冷。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明白自己很难再为战友们做得更多了,发生变化的不是气温,而是身体。他欣慰地想:至少特侦大队的战友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与指挥官就此分手,一心护卫肖杨残部。对了,还有六个女人。如果贾溪在这里就好了

浑浑噩噩中,脑海里闪过一个娇小的身体。她勤快、聪明,光着脚丫挖了好多好多红薯,捧到怀里,不离不弃地跟来好像又不对那根本不是贾溪的样子。不是吗?他掐了自己一把,狠命摆脱潮水涌来的甚物。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是犯迷糊,看着那些护士总觉得每个人都很像贾溪,可细细想来,贾溪的性情完全与整天叽叽喳喳的护士格格不入。自从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把精力都放在工作,平时也没注意女人。开始以为,可能因为那些护士让他想起多年不见的妹妹,渐渐又发现不是这样。想妹妹是想,兄长如父,几年不见肯定想。想那个谁也是想,但不敢想,干脆解释为“眼睛像妹妹”。一旦撞到那双眼睛,他又会想,这个女人不可能一生下就这么冷,一定可爱过,开朗过。他常常梦见一个神似贾溪又完全不像贾溪的少女,光着脚丫跑来跑去,可回头一看,居然是妹妹——他长这么大,也只有妹妹会像跟屁虫似地整天围着他转。那种心情可想可知,梦到这里马上就醒了。也许刚才,他真把那个护士当成了贾溪,所以他不爱搭理,口气生硬,所以他也没意识到当时的环境对护士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居然还让护士去捡混蛋!他痛骂自己。都是贾溪惹的祸,混蛋!

这点伤不算重,只要处理妥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连日征战、逃亡,已严重损害这个强悍男人的身心,越是强打精神,积累起来的东西越是糟糕。此时此境,正好处于崩溃的临界点。他感到自己要爆炸了

他踢开步枪,甩掉帽子,像只濒死的野兽嗷嗷嚎叫。

这个世界突然热闹起来,好像有人打枪,好像有人呐喊,一切变得很真实,又很虚幻。他不停地嚎,丝毫不顾耳边乱不清楚的种种聒躁。

他终于软软地瘫在地上,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光脚丫少女远远跑来,怀里捧着好多好多红薯,一口气全扔到地上,弯下腰来,眼睛好亮、好亮哥,你在叫我吗醒醒,喂!蒋云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