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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七段的棋盘(1 / 2)

第二节 七段的棋盘

(一)

防空警报又响了。

我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手指捏着一枚白子。脑子里的那根弦嗡地一下就那样断了,全乱套了。

七段也很生气,抱怨地在突然一片黑暗的世界里说道:“一天到晚拉警报,如果真有扔下来我们也没处可跑。一个破监狱也不值得炸嘛。”

我点了点脑袋,说道:“军港离这里只有二十多公里,如果真的要轰炸的话,投放规模一定不小,难免会秧及鱼池呢。”

七段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该如何渡过这短暂的夜晚了。

七段并不叫七段,不过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围棋七段。三个月来,为了排遣牢狱的寂寞,毫无棋艺可言的我便跟他玩起来围棋。

“继续,”七段摸来手电筒,照亮棋盘,沉呤片刻,说道,“南中君,这步棋你下得太唐突了。”

我讪笑道:“乱扔的。”

七段捡起我的白子换了个角落放下,“呃,应该放这里,如此可保十步。我再跟你讲讲上次提过的基本战术。”

他滔滔不绝起来,偶尔提些问题,悉心纠正,俨然一个严师。

“南中君,这步棋不像你的风格。棋风如性情,南中君性情复杂,时而信手掂来、杂乱无章,时而如覆薄冰、云步艰难。而这一次……呃,头四子布阵稳健,步步为营。谁教过你吧?”七段压低头,鼻子几乎触到棋盘上,连连摇头,“绝对有人教过你。”

我没有回答,继续落子。

良久,七段又说:“呃,有点像女子的风格,你继续。我再让你三步。”

我一怔,索性照旧。

“噢,看来我小瞧了教你的这个人,”七段皱紧眉头,稳稳地落下一子,收紧牢口,阻我突围,说道,“她肯定是女子,性情温和,不愠不火,处事稳当又不失慎密。”

“是我的妻子。”

我说完,便松开手心的白子,不下了。

七段知道触到了我的痛处,便一手拿黑子一手拿白子,自娱自乐起来。

(二)

“南中君,昨天来看你的女子很漂亮。”

七段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了,甚至不惜再次触及我的伤口。

监狱里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无话可说。

“她叫时小兰。”

“噢,是你在中国时的……朋友?”

“情人吧,人们都这么说,情人就情人吧。可笑的是,我连情人的脸蛋都没有亲过。”

“哈哈,真有意思。南中君,说说她和你的妻子――呃……没关系吧?”

“没关系。”

“请原谅,我太唐突了。”

“伤口是需要晒一晒的,长了茧便不疼了。”

“受教了。”

“先从时小兰说起……”

(三)

我其实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在中国时,我很喜欢时小兰,但从来没有表示过。虽然这其中存在着一些无法避开的客观因素,但是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在作梗。

我是在第二次见到她时才注意到这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儿。她身穿司空见惯的宾馆侍应生服装,端着银色的盘子,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

当她喊出我的名字时,仿佛广场上的白鸽扑扑翅膀,腾地跃起,漫天飞舞,哨声有些聒躁,却能一下子将天穹的阴晦统统一扫而空。

“爱情“这个词很早以前就从我的字典里抹去了,你可能难以理解,我活了28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爱”这个字,包括我的妻子在内。是的,我讨厌这个时下已泛滥成灾的词。倘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填充这一真空的话,我想,这个词应该是――“自卑“。

在时小兰面前,我很自卑。这种自卑与名利、身份无关。因为这种自卑,我宁愿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窥视她,像个隐形人一样紧随其后,如果有人要插一脚进来,我必会从中作梗,而她并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

呵,你说,对于我这么一个――穿着社会精英的外套却揣着卑微灵魂的人,会有所谓的爱情吗?

后来我离开了中国,因为在那里我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便来了j国。

我唯一能做的是,离开中国之前,托一位朋友买走了时小兰的座骑,我每天都开着这辆原本属于她的玛莎拉蒂在j国的公路上跑来跑去――这是我惯用的伎俩,以此转嫁难以释怀的情结,很快,我果真将她忘了,即便偶尔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我便会下意识地想,“哦,这车是从这个人手上买来的”,如此而已。

(四)

“呃,南中君适合做间谍,”七段沉吟道。

我笑道:“为什么?”

“你擅长洗脑,呵呵。”

“噢,看来我真的应该去做这一行,”我点点头,将目光投向牢门外。

几个狱警手持管制工具守在重刑犯监押区,如临大敌,暗淡的光线下,有人竭斯底里地嚎叫,有人泣不成声地哀求,有人亢奋地唱着国歌。

我点了一支烟,说道:“很不幸,她又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

“‘洗脑’伎俩前功尽弃了……”

“嗯,有一天,我的合伙人,叫白建的。他说有个人想注资,我自然求之不得。没料到……”

“她跑到j国做生意了。嗯,是为了你。”

“前半句没错。后半句不全对,其中有些隐情我不便说明。”

“噢,继续。”

“我开着那辆该死的玛莎拉蒂赶到约定的地点,我并不知道注资方是她,因为此前与我联系的是她的助手。我不该开那辆车去。”

“完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她一看到车就明白你的心思了。那不正好?你难道不想跟她在一起?”

“你说得不错,她吃惊地看着我从那辆玛莎拉蒂里出来,她知道来的是我,但她没有想到买走她座骑的人也是我。我整个人都傻了,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街上一样。我万万没想到注资方就是她。”

“嗯嗯,平时装得越酷,露馅的后果就越严重的。然后呢?”

“我只能扯了谎,说这车是别人送的,没想到是她的车。”

“还装!为什么!”

“因为两天前我刚刚结婚。”

我笑了笑,远离那支手电筒的光芒,缩到墙边,抽完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头。

七段唏嘘不己,又埋头拨弄棋子。

(五)

解除警报响过后,监号里恢复了通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