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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入夜(2 / 2)


太后的床榻旁,太医跪在地上,早在闻见脚铃声时便禁不住浑身发颤,此刻皇帝就在眼前,太医愈加心慌意乱,叩头不止。

殿中无人言语,唯有一声胜过一声清脆的叩头声响昭彰着众人惴惴不安的心。

沉默了片刻,唐潆背对着太医站在太后榻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她喝的谁的药?身体如何了?”听着唐潆语气平静,太医方松了口气,才要开口,却听得一声雷霆震怒,险些被吓破了胆——

“砰——!”唐潆径直从旁拽了一物朝地上砸去,向太医喝道:“不过来诊脉,你磕头做甚?!”

一地的碎瓷,太医堪堪躲过,再瑟缩着抬头时,悚然一惊:“陛下!”

这殿中适才不知如何慌乱,竟连残破的茶盏都遗漏在此无人收拾。

忍冬疾步向前,顾不得尊卑,握紧了唐潆的手腕,令她将手掌张开,唐潆只木然地依言而做,她低头,看见自己血肉模糊甚至嵌着碎瓷的手掌,竟不觉得疼。只是冷眼看向欲为她治伤的太医,厉声道:“朕让你去诊脉!”

太医怔了怔,方旋身到榻前为太后诊脉。

脉象,早已诊过,皇帝既不放心,再当着她的面诊一次便是。

诊了脉,片刻不敢耽搁,太医一面治伤一面答话:“殿下脉象现已平稳,服药后晕厥,实因药性冲突所致。”

“药性冲突?何以会药性冲突?”唐潆跪坐在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不但一寸目光没有分给太医,连自己的伤都不放在心上。

太医沉吟须臾,道:“药材之间,药性本就相生相克。殿下近来试药服药,虽臣等尽力规避,亦亲自试药,但毕竟体格不同,又体无余毒,故而……”

“我不是说过,我来试药么?”唐潆终于看向太医,只是这次的目光森冷又狐疑,“她并非第一次晕厥,是么?”

倘若是第一次,忍冬的反应不该如此平淡,反倒是处处在关心留意我了?

唐潆的眼神掠过忍冬,只轻轻一瞥,便透出令人生畏的寒意。

忍冬匆忙下跪陈情:“殿下此前曾晕厥过几次,俱不许陛下知晓。奴不敢瞒,但亦不忍违背殿下之意,一次次的徘徊犹豫。今日,殿下服药后晕厥过去,竟是连叮嘱都未说完,已是比前几次严重。奴与徐九九商量后,思及殿下此次既然不曾叮嘱,即便告知陛下,亦算不得违背殿下。”

说着说着,忍冬泪落涟涟:“奴已是欺君,便是把命豁出去了也当将话说出来。殿下服药,药效几无,却是针灸敷药略有些用处,可只开头几次,往后便再无起色。殿下怕陛下失望难过,遂当作不知,倘有新药方进上,每每说好,也是盼着能好,再苦都服下去,却哪有甚用处?白花花的银子白养了些民间征来的大夫,尽出些方子折腾人,反不如放出宫去的好。”

一番话,将太医听得脸色煞白,禁不住低声斥道:“放肆!竟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忍冬擦了擦眼泪,呛声道:“如何是胡言乱语了?陛下忙碌不曾耳闻,太医却当作奴亦不曾听见么?太医院的医官与民间的大夫,私下议论的什么?治不好,怕掉了脑袋,便拿一张张新方子吊命,殿下得知,只召你来,略微训斥了几句,让你管着他们,勿要使陛下知晓。这事,有是没有?”

没等忍冬说完,太医先跪了下来,低着头,颤声道:“陛、陛下……”

唐潆仍旧跪坐在榻前,二人的争执,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只是手上的伤似乎此刻才跟着叫嚣起来,沿着四肢百骸,直入心底,整颗心如被针锥。她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消瘦的女人,她已将她豢养在身旁,近得不能再近,可为何,她还是能瞒她?

从小到大,自己的心事,仿佛都被她洞悉了去,无处可逃。

满殿的宫人不知何时被人驱散,暮色四合,天色渐黑。

殿中灯火摇曳,将地上的因瘦小而显得孤单的人影拉长,又缩短。

如是这般,直到灯火渐熄,天将拂晓。

宫人鱼贯而入,剪灯花,换烛芯,浇灯油——古代的宫殿采光不如现代,即便白昼,如需清晰视物,仍需点烛。

一夜未合眼。

唐潆记得太医说过,太后今日会醒,但不知何时,她便一直在榻旁守候。

眼下,已是“今日”了。

不知从哪儿投来一束微光,刺目得唐潆不禁以手遮面,微微眯了眼。

恰在此时,一直被她紧紧攥着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牵扯着她的心,亦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唐潆看向太后,紧张得抿唇。

片刻后,未见反应,唐潆略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耳边却忽然轻轻传来一声:“小七。”

这语气不是疑问,不是惊诧,不是埋怨,像是笃定此时此刻会陪在她身边的就此一人而已。

唐潆喜道:“是我,阿娘,是我!”她抬头,期盼能与太后两相对视。

太后睁开了眼,却直视着眼前,透出些许茫然,少顷,又略略看向左右,低声问道:“小七,是不是……”她斟酌了须臾,竟是毫无底气的怀疑,“天黑了?”

唐潆怔在原地,因欣喜而浮现的笑容乍然僵凝在唇角,她不知该如何作答,远处投来的微光还在她眼下布了一层阴影。

默默地,她阖上眼眸,好像真的入夜一般,涩然道:“是啊,阿娘。天……黑了。”